原因無他,皆因這幅畫雖然是靜态的,她卻直覺畫中的信息并不止一個動作那麼多。
若閉上眼睛,則能模糊感知,其上舞者似乎在動。
那并非隻是一個姿态,而是諸般妙相紛至纭來。
但如此看畫,極耗神氣。上官玗琪敏銳地睜開眼睛,使自己不再去看那幅畫。
而她還捕捉到這幅畫的微妙之處,就是畫中之人面目模糊,并不能審其五官容貌,可她卻偏偏能知道,這畫師是以琰秀作為藍本進行創作
皆因畫中人那種憂郁純粹、楚楚動人的氣質,與琰秀簡直如出一轍。
琰秀已然驚呼一聲,絕世花容褪去了最後血色,而一雙明媚眸子裡,先是盛滿了震驚和歡喜,然後轉為極緻的崇慕和心折,而最後,上官玗琪沒有料到的是,那濃烈的崇慕和心折,竟然化作了一大片的黯然神傷。
然後,琰秀就那般在她的眼前,怔怔地落下淚來。
淚水濺落在紙面,泅濕出兩塊小小的水花,她卻全然不覺。
阿秋聽到上官玗琪的描述,心中已然明白,那幅畫,她是見過的。
就在後殿之中。
當時為了複原上代的白纻舞,她得着師父萬俟清自宮外傳來的指示。
“欲複白纻之舞,當訪栖梧之宮。”
她趁夜摸入栖梧宮中,在白纻舞姬的畫像前被攝得入了定,不僅學會了其中變化的舞姿,亦為作畫之人筆下所凝結的濃烈情思大大困擾,幾入心魔,最終是顧逸的琴聲将她喚了回來。
當時她亦很震撼,是什麼樣的宗師大家,竟能使用精神秘術,不僅憑虛空作出舞樂姿态的異像,且能将攝人心魄的情感注入筆下,令觀者意為之攝,神為之奪。
現在她知道了,作這幅畫的人,就是師父萬俟清。
當年的白纻舞,不僅配樂是師父主奏的洞箫,連舞姿動态的設計,亦來自師父的才智。而那線條所凝結的強烈情感,毫無疑問亦是師父賦諸筆端的。
而那時的上官玗琪尚未進入禁地修行,隻是普通女孩,卻能憑天分意識到那畫的不同尋常,立刻閉眼隔絕此畫影響,亦說明她天賦異禀,不同凡響。
阿秋聽得自己道:“所以你讨厭石長卿,便是因為他令上官皇後落淚麼?即便你都從來沒有見過他本人。”
若因如此,卻也并不奇怪。因為小孩子的性情都是極端的,若愛一個人,便會本能讨厭令自己所愛之人傷心的人。上官玗琪那時隻是孩子,而上官皇後在她心中又是如母如姊的親人,她從未見過上官皇後如此難過,那麼惱恨石長卿便也很自然。
上官玗琪閉目片刻,像是在回憶當時情緒,片刻後肯定地道:“我之所以憎惡石長卿,并不單因姑母落淚這件事。姑母多情善感,落淚可以是為畫藝的高超而感歎,也可能是觸景生情。但僅僅這一次交道,我便直覺這個石長卿是個極有心機之人。”
她一字一句地道:“一個樂師,能有機會向大桓皇後,名動天下的才女進獻白纻舞的手稿繪卷,不應當是夢寐以求,生怕别人搶了風頭,親身親手來獻嗎?為何明知我姑母等着,竟有空與樂伎度曲,卻随意地令樂府的一名侍者轉呈?”
阿秋想了一想,道:“有可能石長卿本就是個恃才放曠之人,這畫他畫了就畫了,交了就交了,渾不在意。”
上官玗琪雙目如電,射出敏銳光芒,道:“但你若看那畫,就會明白,這人明明花費了極多的心思和精力,炫技邀功之意昭然若揭,簡直生怕人家看不出來他的本事。這般的用心賣弄,絕不可能是如你所說的淡泊放曠之人。”
阿秋不敢向上官玗琪承認,自己也曾經親眼看過這幅畫。也不得不承認,上官玗琪的評價雖然刻薄,卻也是實情。
師父于那幅畫所下的功夫,當真是外行也能一眼也能看出來。若隻是為呈現舞姿設計的手稿,完全沒有必要做到如此,令一份設計舞姿的畫稿亦成了足以驚豔後世的精品名作。
隻是當時見到此畫時,她倒并沒有想那麼多,可見于男女情感,她遠不如上官玗琪敏銳通透。
阿秋虛心求教道:“也即是說,石長卿非常重視這次在皇後跟前露臉的機會,卻又故意不肯親自來送畫。這又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