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加重語氣,道:“我這話未必不是說給你聽的,蕭長安。”
這一句話出,竟是連蕭長安,亦啞口無言,短暫地發起呆來。
阿秋的心,在一片迷霧般的混沌之中,卻是漸漸破曉,如鑿開了一絲天光,且那光照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明。
與執掌權柄,叱咤風雲相比,她更想要的,或許是守在顧逸身邊,不棄不離。
好笑的是,走進一個人的心,得其允諾一生相許這事,比起平定天下來說,看起來似乎更難。
所以她并非舍本逐末,而是舍難取易。
天下無論碎做幾塊,可以用勢取之,可以威逼賄賂,分化拉攏,合縱連橫,但一顆不染塵埃,清明通透的心,卻不是用人的意願強行逼迫、誘惑便可以得到的。
隐世宗宗主厲無咎,直到被蕭長安逼入生死關,也從未對蕭羽流露一絲一毫情意。
前代關内侯李明遠,即便素柔花為他誕下了李重毓,直至戰死江邊,他也不曾接納素柔花。
顧逸令她回來,接掌他的權力和地位,完成天下一統之業,這便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也是唯一可以令她感到自己和顧逸,仍然緊密聯系着的事。
無論她到哪裡,人們都隻會将她視作少師傳人,她的一言一行即代表着顧逸,他們是一體。
這是她對于過往的懷念,也是她此後想要奔赴的唯一故土。
此後無論成敗,她的名字都會和顧逸在曆史的星空上,先後相承,熠熠生輝。
蕭長安瞧着阿秋臉色忽青忽白,立刻下定決心,沉聲道:“你不必再擔心舞部的事,至多明日之後,宮中便會有訊息傳出,舞部需應诏制奉上古祭告天地的六代舞《大韶》與《大武》,任務既重,時間又緊,娥須姐姐和綠珠姐姐都是舞部如今最重要的舞伎,此等大事不容有失,絕不會再敢有人提及将她們送去神獒營之事。”
乍聞此信,阿秋與上官玗琪面面相觑,一時亦頗震驚。
曆來祭告天地,稱頌國威的六代大舞,是國祭上頭等大事。但自周以下因戰亂不斷,禮樂散佚,傳承斷續,六代舞止存歌頌舜之文治的《韶》與歌頌周武王武功的《武》。其後政權交替,每每并非禅讓又或者征伐,而是群雄逐鹿天下混戰,代表宗室廟堂的禮樂幾經洗劫破壞,幾乎殆盡。五胡亂華至長安洛陽兩都皆覆,衣冠南渡後建立的南朝,當時不過偏安一隅的地方政權,就更沒可能将中原禮樂完整地帶至江東。
大衍立國十年,顧逸雖以帝師之尊領太常寺卿,卻無論于個人,于國家,均沒有精力做複原先王六代舞的工作。
而到得顧逸已然離開,朝内外局勢如此動搖不定的此刻,宮中怎會忽然想起要恢複六代舞一事?無論謝朗還是趙靈應,此刻斷然都不會有此閑心。
但若蕭長安此言是真,卻是解決神獒營索舞伎一事的絕佳應對之法。這樣一來,謝朗便有了充分借口,斥退神獒營的索求。因六代大舞排演在即,宮中能夠擔綱大演的舞者本來就少,又怎能将兩名最重要的舞者輕易地當作玩物送給軍營?
阿秋不得不開口問道:“宮中為何會揀在這個時候要複原六代舞?”
蕭長安目不轉睛凝視着她,唇邊浮現一絲淡然笑意,所問非所答地道:“那還不是為了你。”
阿秋愈加糊塗:為了她?固然無論謝朗或者趙靈應,大約對她印象都不壞,可絕不至于為了她到影響國策制定的地步。
上官玗琪先時便在東宮當值,對蕭長安與太子的交往多少有些耳聞,微哂道:“想必這是你給太子殿下出的,以之獲取朝堂重視的主意,不過這會卻是提前了而已。”
蕭長安抱着雙臂,傲然道:“有何不可?先王禮樂,向來被視為政治正統的标志,亦可以之震懾、說服人心。我雖為的是私心,行的卻仍是公義。”
上官玗琪瞧着他,不動聲色地道:“我隻是不知,你有何本事,居然可令宮中正值忙亂,内憂外患的諸位此刻還能撥出空來,将此事如此緊急提上議程。”
蕭長安意味深長地微笑道:“很快你們便會知道。”
上官玗琪卻料定一件事情:蕭長安之前還有猶豫,不知阿秋是否願意涉身入朝堂政局,故此詢問阿秋。但到她清楚分說之後,蕭長安再無猶豫,立刻做出決定,一大半怕仍是因鐵了心,要将阿秋留在他身邊。
隻要阿秋卷入朝堂漩渦,便是終身無法抽身之局。一統天下哪有那般容易,無論敵友,她怕是要一直與蕭長安并肩作戰,糾纏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