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陵道:“他此刻用的身份,是契丹人蕭越。這個名字卻很怪。武林人人皆知,‘長夜飛鷹’墨夷明月為胡漢混血,可他為何姓漢姓墨夷呢?也沒有人曉得,他到底父親是漢人,還是母親是漢人。不過朝堂百官包括陛下,甚至前代飛鳳,都不是在道上走的人,此刻并沒有人認出他來。”他倒吸一口冷氣,道:“你那位蘭陵堂的師父,也真夠異想天開,肆無忌憚。”
先是安插了阿秋進宮,此刻又讓墨夷明月以北羌使臣身份入宮。安道陵恐怕仍不知,他們的大師兄公儀兄早已在朝中為相,否則,怕是連下巴亦要驚掉。
阿秋籲了一口氣,腦子裡想着墨夷明月到此的種種可能,苦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這個身份本就不是假的,我二師兄的另一半血統,就是契丹人。”
安道陵吃驚地道:“你确信如此?蕭姓是契丹宗室,如今投靠依附北羌,為五大宗部之一,故此北羌王庭遣他來為使,亦非沒有道理。”
阿秋苦笑道:“我也隻是猜測。我萬俟師父做事,并非空穴來風,都是謀定後動,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叫我二師兄橫插進來。最大可能,是二師兄這枚棋子,亦是一早布下的。”
她之所以對安道陵言無不盡,是因安道陵并非門戶偏見嚴重的人,做事隻會從實際情勢去看,而不會先看是哪一方的人。且安道陵明知對方是蘭陵堂的墨夷明月,卻并未向任何人說,而是先來告知她,也必是存了此事交由她處理的态度。
墨夷明月這般大搖大擺入宮而來,也必定做好了與她對面的準備。畢竟前天她自建章城正門入宮,引得羽林軍大統領司空照清道以候,即便瞞得過全城百姓,亦必定瞞不了專司信息網羅的刑風堂主。
阿秋忽然脊背發涼,心中亦生起一絲寒意。
墨夷明月的刑風堂,還有一重職責,便是清理追緝本門叛徒。而蘭陵叛徒,在刑風天眼之下,無論逃到海角天涯,從無活口。
阿秋方一入殿,便覺得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皆轉到了她身上。
畢竟她頂着少師傳人的身份,昨日傍晚時入城回宮,凡屬于京城地面,信息稍靈通些的官員,也都收到風聲了。
今日尚是謝朗首次正式召見阿秋,也預示着王朝對于顧逸的态度。是繼續精誠合作,還是抛棄,又或者束之高閣,今日給阿秋的官位和封賞都會是風向标。
安道陵引着阿秋進來,向殿中各人介紹道:“這位便是少師弟子,典樂石挽秋。”
其實她雖然向在内宮,少來前朝,這裡的大多數人,卻都已經識得她了。倒還不僅因為她顧逸傳人的身份,而是《白纻》、《衍世甯》兩度公開獻舞,她都是頭名舞伎,且一次是在東宮身前擋下白虎襲擊,一次是李重毓座前擋下裴夫人穆華英的突襲。第一次還可說是出生牛犢不怕虎,第二次正面硬接人人都得讓三分的裴夫人的“素手”,那就不是一般的勇氣。
隻此兩事,加之舞藝高超,年輕貌美,又得顧逸加持,她早已成為朝中百官議論一時的話題。
一時間衆多眼光,或驚奇或贊歎或意外,均不加掩飾地投到她身上。而其中斜掃過來的兩道犀利目光,則最為令她背生寒意。
那是侍立禦階之側,作使臣打扮的墨夷明月。
阿秋不敢擡頭硬接墨夷明月的審視,隻得按規矩叩拜皇帝,口中道:“陛下萬歲無疆。”
趙靈應侍立另一側,笑道:“石典樂可擡起頭來,讓陛下看看你的樣貌,看陛下可還記得你。”
阿秋依言擡起頭來,直視謝朗。這尚是她第一次正式面見謝朗,前夜雖已偷潛入雲龍殿為謝朗把脈,但當時謝朗昏迷不醒,不算正式見面。
但她擡頭看謝朗時,心下卻頗為吃驚。
謝朗此刻形容消瘦,眼窩深陷,比之前夜見到他時更顯憔悴,但精神卻明顯較為抖擻,至少不是動辄昏昏欲睡的情況。
阿秋再看殿中情形,知這些人在此商議時間必然已經不短,而按照前夜所見謝朗的身體狀況,在此端坐這許久,已然是極限,他卻未見疲态,這是極之反常的。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為了面見北羌使者,趙靈應用了某種特殊功法催發謝朗生機,令他能強行起身,支持至此刻。
但這功法必然傷元氣根本,可一而不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