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應已然明白大半,美眸轉動,無波無瀾地道:“華英姐是說他的母親,那位……嫁與契丹宗室的漢女?”
穆華英深籲一口氣,道:“她恐怕并非蕭越口中所說的,卑微漢女。蕭越的容貌身形,乃至智計手段,精明果決,都忍不住令我想起一位多年前的故人。”
趙靈應回憶起“蕭越”的風度姿态,蓦地明白了她所指何人,懶洋洋地笑道:“華英姐所說的,是否你的親師姐,墨夷碧霜呢?”
即便一向淡然的司空照,亦是聞名色變,與謝朗面面相觑。
若說導緻前桓傾覆的原因,末帝之荒淫、門閥之腐朽、上官家隐退,皆是一環扣一環,最終造成無可挽回的大勢,但墨夷碧霜這個名字,則是最終謀篇布局,颠覆王朝的那一把尖刃。
前桓後期,門閥互相傾軋,權臣奸相争權奪勢,包括橫州叛軍順流直下直逼建章,這其中都少不了華池夫人墨夷碧霜巧舌如簧,從中挑撥的身影。一個“名”字,一個“權”字,被她用得如臂使指,爐火純青,可令所有弄權者趨之若鹜,即便明知刀山火海,亦可前赴後繼往裡跳。
曆來政治形勢愈亂,則朝堂人人自危,愈沒有安全感,什麼賣主求榮,看風使舵都隻會愈演愈烈,而墨夷碧霜善于利用人性弱點的亂國之術,則正好能最大發揮作用。
但當時直至桓滅,并沒有人知道墨夷碧霜的這一切所為,因為朝政變數屢出,亂象紛呈,千絲萬縷無從辨析,朝堂上亦無明智之士,根本沒有人看出墨夷碧霜布局的痕迹。
墨夷碧霜縱橫前桓朝堂之時,此時的飛鳳四衛包括謝朗,都是尚未出茅廬的後生晚輩,根本不會有機會接近華池夫人這般長袖善舞的風雲人物。
所有事情,是在大衍立國後方被查證出來的。
顧逸以殺伐清洗奠定大衍開局後,墨夷碧霜重施故智,打算以新的身份混入大衍朝堂,繼續其分化瓦解之策,種種蛛絲馬迹,卻沒能瞞過當時的廷尉穆華英。
穆華英其時本就在京城大行網羅株連之道,以種種酷刑拷問逼索各方勢力的來龍去脈,牽絲拔根,墨夷碧霜可謂是正撞到她的網上,當下一舉成擒。
種種嚴刑之下,墨夷碧霜不得不招出自己所有作為,包括在前桓所做過的事。那時趙靈應等人才知,前朝煊赫一時的華池夫人,原來從始至終都是北羌細作,而其終極目的就是颠覆南朝。
穆華英不但處決了墨夷碧霜,更由此将北羌布于南朝的暗樁眼線一網打盡,由此亦換來了大衍接下來的十年平靖。但在此事之後,穆華英便請求辭官,退出了當時方興未艾,風雲待起的政壇。
有一事,是唯有與穆華英最親近的飛鳳其餘三人,和謝朗才知的。
穆華英之所以能猶如親眼目睹,對墨夷碧霜所有行動步驟和計劃一覽無餘,洞悉無誤,故而能精準打擊,最終準确收網,是因為墨夷碧霜,可算是她的同門師姐。
早在先代,墨夷家便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刑名世家,而穆華英出身的穆氏曾入墨夷家拜師,學習法家刀筆酷吏之學。穆氏刑名家學,可以說完全來自墨夷一脈的傳承,但到得穆華英手中,則是發揚光大,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穆氏南遷較早,早在南朝建立不久便渡江而來,恰當時的前桓亦需要司法人才,便成為了當時專司律法刑推的最高官員廷尉。
但當時留在中原的墨夷世家則沒有那般幸運,傾家覆滅于五胡亂華的混戰之中。墨夷碧霜一介孤女為何隻身逃出,又能成功南渡,是沒人知道的事。
不過當時前桓對于所有南渡的世族,待遇都極近優渥,皆因人是政治的根本,何況與自己同根共利害的中原世族,原本就是高門大族統治的根基。且墨夷碧霜長袖善舞,舌燦蓮花,本為著名世家之女,一時人人目之為治國大才,肱骨梁柱,故得冊封華池夫人。
謝朗冷聲道:“你抓捕墨夷碧霜時,卻不曾提起過她有兒子。”
依照墨夷碧霜這等叛國大逆之行,株連九族都是輕的,斬草除根更是必然,豈可容春風吹又生,回頭反而成燎原之勢。
司空照見勢,立刻替穆華英辯解道:“陛下明鑒:第一,此刻所有情況,均是我們猜測,并沒有證據蕭越就是墨夷碧霜之子;第二,即便蕭越就是墨夷碧霜之子,他作為北羌特使而來,便說明他此前極可能之前均在北方生活,墨夷碧霜南來時,應并未攜此子,故此華英姐抓捕她時,恐怕并不知有這個孩子。”
其實此刻在場人中,心中最為震驚的,便是阿秋。
因隻有她一人,清楚無誤的知道,穆華英所言,基本是真的。化名蕭越的二師兄墨夷明月,就是墨夷碧霜之子。因為墨夷這一姓氏,并不是那般常見,若提起來,人們首先想到的必然是中原望族墨夷世家。
穆華英臉容木然,忽然“咚”的一聲,重重跪倒于地,澀聲道:“不瞞陛下,我見過這個孩子。”
一殿皆驚,再無任何人說得出一句話。
誰也想象不到,殺名彰著、神鬼不怕的“素手閻羅”手下,亦會縱放人犯。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
大衍廷尉穆華英從不虛出,此刻這屋子四面皆已是廷尉的人手,天羅地網,緊密監視動靜。
她從容拍去衣裳上塵土,踏入這間農舍的茅草屋中,迎着她的,卻是墨夷碧霜一身藍布包頭的農婦打扮,卻自灑然負手而立的倩影。
她的身側,尚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雙淩厲明亮如鷹的眼眸,聞聲回頭,警覺地盯着她。
與此同時,墨夷碧霜的聲音幽幽響起:“師妹,你若再往前一步,這地底下的埋的近百石火藥便會立時炸開,而你和你的人,将會全部葬身于這場火海之中。你說我們師姐妹這麼多年第一次見面,要不要這般血雨腥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