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不料竟能得到祈蘿這般肯定的回複,着實喜出望外,不敢置信地道:“請前輩賜示。”
祈尚大喝道:“妹妹!”顯是要阻止她說出來。
祈蘿搖手,安靜的目光迎上阿秋期待的眼神,深深地道:“六代舞原本就是神靈賜予人間的啟示,既從神靈而來,若在人間已然湮滅無存,自可以再次向神請求示現。”
這個答案,卻屬阿秋始料未及。
身為頂級武者,阿秋所知,隻有人類強者的極限,卻無法再進一步去揣摩、想象一個真有神靈存在的世界。
若神靈真的存在,又如何看待這世道的不公,人心的荒謬?
而神靈,又當真需要凡人所呈現的樂舞嗎?
祈蘿似乎看透了阿秋所思所想,回答道:“神靈是否存在,這并非是需要我們凡人來證明是或者否的問題。祂就在那裡,永恒無盡。否則也不會自古便存在着我們這專門侍奉神靈的神巫一族。但我此刻要與你說的,卻非這個問題。其實,這建章宮中也有神靈居處,且來曆悠久。你倒是不妨去向他請教這《韶》《武》之舞。”
祈尚已然變色,喝道:“妹妹!神靈豈可随意打擾,你不記得我們當年冒昧驚動這位神靈,險些丢了性命?”
祈蘿以憐憫安然的眼神瞧他,答道:“《韶》、《武》的重設關乎國運,即便是神靈也不應置身事外吧。”
她輕輕地道:“哥哥,我覺得,這些年來,我們太在意自身的安危了。巫者侍奉神靈,其實神靈哪裡需要凡人侍奉?所謂的侍奉神靈,真正侍奉的,不應當是衆生嗎?”
她繼續地道:“當年我們不想與朝廷糾纏,卻偏偏入了宮。我們因忌憚因果而不敢禱神,卻還是沒有逃過今日的缧绁之災。其實身為溝通神與人的巫者,本來就不可能置身于時代動亂之外,是我們過分強求了。”
祈尚想分辨幾句,卻終究啞口無言。
孫内人驟見這美麗的女巫者現身,自然吃驚,但聽她說有方法複原出六代舞原貌,立刻鄭重行禮道:“還請兩位賜示,舞部上下同感大德。”
祈蘿的目光掃過孫内人,所問非所答地道:“這位内人,看上去在宮中呆的時間也很久長了,請問您聽說過建章宮中,栎陽之神的傳說嗎?”
孫内人怔了一怔,片刻後惘然地道:“不瞞兩位,妾在宮中時間雖然久長,卻大多時都在棠梨樂府習藝,一生隻知歌舞,其餘宮事消息并不靈通。”
祈蘿歎道:“那位神靈,确也是很難得現身的。當年,我們兄妹入宮後,也不過是遙遙地于廢棄宮苑間聽見其言語,卻不曾見過其形象。”
阿秋卻聽出了些纰漏,接口道:“若這位鎮守建章宮的栎陽之神極少現身,那大巫當年又從何得知這位神靈的存在呢?”
祈蘿答道:“巫者自有望雲氣之能,每到一地,小心探查感應風水是我們的本能。我們當時入建章宮時,便察覺此地有異常波動,後來卻發覺那異氣所在,便是在西南方向的栎陽廢宮。”
燭光之下,但見祈尚英偉的面容上神色變異,顯然是想起了那時的情形。
祈蘿道:“我們按照巫者的規矩,循迹前去打個招呼。因作為外來巫者,來到新的地域,又是接受作法的延請而來,理應與本地神靈先有所溝通,以免被誤為妖孽之類。”她說到這裡,神情原本一直波瀾不驚,卻也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其實直到今時今日,祈蘿大巫也回憶不清楚了,到底是神靈沒有守規矩,還是他們這兩位外巫沒有守規矩。
她當初一直認為,必是自己和兄長某些舉動冒犯了神明,才招緻後來的意外。畢竟神靈是不可能犯錯的,那麼犯錯的隻有可能是他們這兩位凡人了。
但後來想起來,祝由門一門侍神源遠流長,所有的禮儀約定俗成,而且都是演習過千百遍的。無論是焚香、呈表、祝禱,向各種不同神靈自薦的規矩禮數略有不同,且因年深日久會有些許變易,但作為祝由門的門主,絕不至于錯到惹出那麼大的動靜。
畢竟栎陽廢宮半傾入地的石門前,還散落着各種燒了一半的黃紙、金箔,腐敗了的果子、香燭,那應該都是宮人們私底下來此,胡亂禱祝而留下的,論禮儀定然比他們這兩位巫者更不全,更不合規矩,但看上去神靈也未曾怪罪。
當時她的禱祝才畢,忽然平地裡就起了一陣狂風,整個天都似瞬間陰暗了下來。
她本能地感覺大事不好,向後飛退。
廢宮幽深而黑洞洞的門内,竟然應聲閃出兩朵燈籠也似,綠盈盈的光芒,居高臨下地向她掃視而來。
祈尚也已察覺不妙,立刻掣彎刀在手,護住祈蘿後退。
門内生氣與死氣攪動,翻騰不息,而此刻他們同時都嗅到了某種冰冷粘稠的氣息,以及,瞥見了門内一閃而過的巨大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