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眼見得祈蘿目泛藍光,而祈尚瞳孔亦帶異色,深知這兩位大巫所能見的,定非普通人能觀測到的世界。
她與孫内人對視一眼,便道:“多謝大巫告知,既如此,那我們便設法去求見這位栎陽神君,請他賜示罷。”
祈蘿安靜颔首,道:“若實在沒有辦法,連神君也不知,你們可以再回到這裡來找我。屆時,記得帶上莳兒。”
祈尚終于出聲制止道:“妹妹,若使用通神術召神,會耗用你本身的元氣運數!更何況是要接請一國之神,恢複六代舞這般浩大工程,何等勞神耗心,恐怕于性命亦有礙!”
他再度瞧向阿秋等人,眼中光芒轉厲,咄咄逼人地道:“你可知當初我們為何不肯為前桓末帝真的開壇祈禳?皆因巫者施展通神術,絕非不受任何限制,亦需付出本身精氣壽元的代價。因此,我們向來是能不作法便不會作,更不願為了末帝一己私心妄念而驚動上蒼,徒然虧損我們的修行。”
阿秋到了此刻,才知祈蘿的允諾何等之重。她的意思,竟然是若無法從那位栎陽之神那裡得到答案,則她将會親自施展通神之術,向象征天地的昊一真神祈請賜示,祈求其再度示現用于向天地祭祀的《韶》、《武》樂舞。
傳說中上古樂舞本就來自神靈啟示,而那時的君主如堯、舜,本就是溝通神靈與人間的祭司。
祈蘿神态倦怠安然,隻輕輕地道:“哥哥不要忘了,從傳承而論,祝由門雖然一直以來隐身世外,但對社稷山河,也有自己應盡的一份使命。”
其實天下大勢,無人不在其籠中,亦無人不受其影響。無論是逃世逃名于山野、鄉間,甚或名山大澤,隻要仍是人,便會受到時勢或有形或無形的制約,這便是萬物本在一體的特性所緻。
即便超脫隐逸不問世事如隐世宗宗主厲無咎,亦在種種人力業緣牽連之下,不得不以身入世間局。
祈尚欲待再說,祈蘿已打斷道:“兄長不必再言,我意已決。十多年前未曾為當時的天家盡力,使這一線因緣糾纏到如今。而若命中注定逃不了,我們這一次便不應該再隻想己身之安危,退縮逃避。”
她再度向阿秋道:“若是再來此地,記得帶莳兒來。”
說完以後,祈蘿亦不再等待阿秋的回應,徑自回身,身影冉冉隐入夔龍神像之後。
祈尚怔了片刻,方瞧向阿秋,狠狠地道:“若我妹妹非要為你這樁事犧牲性命,那恐怕也是命中注定欠你這丫頭的。但你若知道好歹,便盡量自個設法罷,不要尋到我祝由門頭上來!”
說完,便以手中骨杖重重頓地,隐入殿後而去。
此刻殿内風霁月朗,門窗外月白風清,全不複祈尚做法布陣時的晦暗陰翳。
張娥須奇怪地道:“這兩個人好生奇怪,那女巫者雖然很美,卻總是心事重重之狀,卻還算好說話的了,總算答應幫我們的忙。可那男巫師卻是一副戒心重重的樣子,像是生怕我們害他似的。其實我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樂伎,又怎能夠害到他們這等高人。”
阿秋卻知巫者之道,便是通鬼神陰陽。這兩人所有一生遇見的人,恐怕不是圖謀他們效力,便是觊觎他們的術法,無一不是有所求而來。而如祈尚所言,所有神通道法均涉及因果,且須施術者本身付出代價,故此兩人不得不謹慎戒備于接近他們的任何人。
她轉向孫内人道:“師傅,按大巫所說的話,我們是否先去栎陽廢宮,求那位巫者所說的栎陽神君的啟示?”
孫内人目注殿後,無聲搖頭,口唇翕動道:“我們先離開這裡。”
阿秋立明其意,是不願在這被大巫占據司樂神觀讨論此事,便即與張娥須、崔綠珠随着孫内人出來。
直到三人在月下行走了頗一段距離,已遠離開司樂神觀,孫内人方道:“我雖然不懂這宮中的争權奪勢,但也知巫蠱及怪力亂神之說,曆來為宮中忌諱。雖然我們棠梨從前亦存有鬼伎傳說,且是先輩們刻意保存下來的,但那也僅限于樂府私底下傳說,是不能登上明面的。你可明白?”
阿秋點頭應是。她也清楚,鬼神之說,無論君王又或者宮人也許私底下都信奉,但論到《韶》、《武》這等國樂,卻萬萬不能明面上提要請巫降神,否則必會被言官彈劾。皆因鬼神并非人人可見,眼無實憑,誰知道請來的是妖是鬼?
但她因着鬼谷與祝由門的淵源,對兩位大巫的來曆、本領均有所了解,知他們所言斷然無虛。她道:“可是師父,若依大巫所言,我們好歹也有個頭緒可尋,但若無視大巫的建議,我們接下來又該往哪裡去尋這《韶》、《武》的蹤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