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沉默半晌,清晰而又堅決地道:“妾此來,是奉中書令大人之命,要帶這孩子走,請元一姑姑莫要阻攔。”
阿秋聽着這女子聲音溫和卻不失堅毅,卻又有幾分熟悉,像是從前在哪裡聽過的。
她一面心中詫異:自己在宮中的故人,竟然如此之多麼?
褚元一的下一句已給出了答案。隻聽得她冷冷道:“蘇錦蘭,栖梧宮何時輪得到你作主。連你主子都在軟禁中,上官家的手再長,中書令大人的鋒頭再盛,隻要有褚元一在,也休想插到栖梧宮中。”
她重重地道:“這也是陛下放我在栖梧宮作掌事的用意,你不會不懂。”
聽褚元一口氣,對這蘇錦蘭連同她的主子絕無好感,卻仍保留有三分尊重。
阿秋在心中将“蘇錦蘭”這三個字颠來倒去念了幾遍,蓦然心頭震動,終于想起這人是誰了。
當初在栖梧廢宮之外,她曾見這蘇錦蘭攜帶食盒提籃,悄悄送給藏身廢宮的褚元一,且看上去亦不隻一二次,必是常來送的。而從褚元一的叱罵聲中,亦得知蘇錦蘭原本是上官皇後身邊的宮女,而褚元一其後瘋瘋癫癫,容貌枯損,亦是她多年潛伏下毒所緻。
蘇錦蘭頓了一頓,輕聲道:“褚姑姑,此事非同小可,乃一條人命,請您讓開。”
褚元一怒極反笑,道:“這裡自有我守護,不到你一個上官家的人管。且我若不讓,難道你又有什麼本事,從我眼皮底下搶出人去?”
她的喝問理直氣壯,阿秋見過蘇錦蘭,知曉她是不會武功的。且慢說她不會,就是會,也不可能從身為天機四宿的褚元一手底下搶人,再一路打出宮去,那樣必會引來禦林軍和大内高手圍攻。
蘇錦蘭沉吟不語,似在思忖。
褚元一見她不答,緩和口氣半諷刺地道:“你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去守着你主人,她做了那般醜事,縱陛下不賜死她,你們家的人也不怕她羞愧自裁?”
褚元一心直口快,這一句話才出,不知為何,連門内的阿秋亦忽然感到,空氣裡瞬間溢滿無聲無息的壓抑與威懾感。
褚元一卻是先察覺了蘇錦蘭的異常。蘇錦蘭是上官皇後自家中帶來的婢女,不會武功,論權勢此刻亦不是自己對手,卻如此固執地不吭一聲,與自己相持,這也與她平時溫和的作風大相徑庭,便顯得格外蹊跷。
聯想到她此行是受中書令,人稱“青衫一劍,傾盡江左”,此刻權勢煊赫,聲望亦如日中天的上官謹所指使,而上官謹從不打沒準備的仗。以褚元一之自恃,也不由得警惕忌憚了幾分。
她悶聲道:“蘇氏,你還不走?”
蘇錦蘭這才開口,聲音卻較平日更低沉穩重:“中書令大人早知姑姑不會這般輕易放人,也早知姑姑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褚元一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厲聲道:“上官謹這小兒亂說些什麼?我自先帝德宗時入宮侍奉當時皇後,至今已二十多年,上官謹統共見我也隻是你家皇後冊封典禮上那一面,怎地能如此信口開河?”
隻聽得她到如今仍然将上官皇後稱為“你家皇後”,可知她雖為栖梧宮掌事,内心卻從未真正奉上官皇後為主。
蘇錦蘭微笑道:“大人也怕誤判了姑姑,故此這幾年來,一直囑我暗中給姑姑下一種藥。”
褚元一身為一代武學宗師,對于用毒下藥之道并不陌生,而這些年對于蘇錦蘭也不是不曾防範,心中并不大相信,粗聲道:“你我素來不睦,我身邊所有衣裳飲食,從未經過你手,你要扯謊壯膽,也須換個别的來扯。”
蘇錦蘭輕柔地道:“這種事情,原也不須我親自動手。姑姑的飲食,都是内府司膳房專人制作的,我隻需将此藥交予司膳房的宮人,她們不敢不聽中書令的話,自然會日日按份量下些許,在姑姑最喜的名酒‘燕子春’之中。此藥無色無味,分量又少,姑姑自然是不覺。”
阿秋聽得此處,心下蓦然明了。
想來這便是後來這些年裡,褚元一瘋瘋癫癫,心志失常的由來。
或因年紀最小的緣故,褚元一武功雖高,但四宿之中,若論心思缜密,算無遺策,卻是遠不如其他三位師兄師姐。
隻聽得蘇錦蘭繼續道:“這藥對于不會武功的尋常人,不會有任何妨害,甚至對于一般武功庸手,也不會有損害。但精修先天内家真氣的高手,在長期受此藥浸染之後,一旦遇上一種名為‘金雀歡’的香料,若仍恃強動手,便必受反噬,輕辄内功全失,重辄瘋瘋癫癫。”
阿秋心想,這般說來,這藥的用法極為巧妙,若褚元一不是武林中人,甚至若隻是會三拳兩腳的平常好手,這藥也不至于對她構成妨害。即便她是武林高手,若不遇上“金雀歡”,這藥的效力亦不會發揮出來。
再論下去,即便遇上了“金雀歡”,隻要她不動手相逼,這藥一樣不會發揮功效,她仍可全身而退。
褚元一多年居在深宮,從未想過有人竟敢對她下藥,怒道:“堂堂君子劍上官謹,卻行這等卑鄙下毒之事,用心險惡,這豈該是他一代名臣所為?”
蘇錦蘭卻毫無愧意,沉沉地道:“此藥為上官氏禁地家學,專用以防範那些想要恃高強武功而傷害普通人的高手,姑姑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