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陽神君灑然道:“你們的确可以以武力取天下,卻沒法以武力治天下。《韶》、《武》是華夏正統,上國之音,若你們得不到此樂,則永無法被視為順天承運的統治者。”
自古至今,被目為華夏正統的執政者,必上溯至三皇五帝,認女娲伏羲為祖源。《韶》由舜所制,《武》由周武王所制,一宣揚文治,一宣揚武功,乃六代舞中最為精粹的部分,故而在華夏宮廷廊廟傳承近千年,直至近世五胡亂華,南北分裂才緻禮樂不存的狀态。但到了如今,得人心者得天下,誰能恢複漢族衣冠禮樂治國的傳統,誰必定能最順利的一統天下。
蕭長安嗤笑一聲,道:“連視為天命所歸的傳國玉玺沒了,也能再雕一個出來便是,何況禮樂。”他之所言,确有史實依據。但亦足見,對着栎陽神君,他絲毫不再掩飾真實的狂放個性。
栎陽神君端坐椅上,舉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油然道:“那請罷。”
他這一發話,蕭長安卻再不吭聲。皆因北朝的實力,他是再了解不過。且不論得禮樂者是否得天下,眼前北羌的軍陣大舞《破陣樂》,便絕不好應付。以《韶》、《武》相答,是一代才女趙靈應生前所出之策,也已經是大衍想得出來的最好對策。
上官玗琪默然不言,蕭長安仍不死心,轉動眼珠道:“作為交換的,可否是其他條件?”
栎陽神君的回答簡單:“不能。”
他忽而卻擡起頭來,面具下的眼眸射出精光,瞧定蕭長安,微哂道:“其實這事,并不與你蕭小侯爺相關,司樂她自己作主便夠了,你又何必反複再三阻撓?”
蕭長安怒道:“如何不與我相關?她……”他一言及此,卻再說不下去,皆因他确實沒有代阿秋發言的立場。
若論親疏,無論是她的師父顧逸,又或者師兄謝迢,較他都更有發話的權力。
栎陽神君淡淡地道:“此舞編排若成,她可能會被安排嫁給大衍未來的國君,也即是太子。也可能會因太子師妹的身份,安排往北羌和親,但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青鹞衛。因此,無論她是否答應嫁我,都不關你事。”
蕭長安的心意,從未這般被人當面毫不留情直揭出來,更被明指說他不會有任何機會。
他臉色數變,惱羞成怒,怒喝出聲道:“即便輪不到我,那也絕不會是你這老匹夫!”說着身形甫動,便要撲出襲擊栎陽神君。
他身形才動,已覺眼前一花。一股森然無形劍氣已抵住他身前,硬生生将他截住。
定睛看時,卻是上官玗琪以帶鞘“冰篁”,橫在他面前。
上官玗琪沉聲道:“讓阿秋自行決定。如前輩所說,此事不到外人插手。”她終究是飛鳳首座,較為冷靜理性,斷乎不會容蕭長安為着一兩句口舌,在此大打出手,做無謂之争。
在場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阿秋。
阿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躊躇難以回答。
在知曉了上官琰秀的前車之鑒後,她斷乎無法輕易将終身許人。但此刻一經栎陽神君提醒,她蓦然醒悟到,的的确确,她的婚事不由她自己作主,将來很有可能便是栎陽神君所說的兩種情況之一,即便不是,亦好不了多少。
她心中所思的,是顧逸,可此刻看來,那似乎是遙不可及,沒有希望的事。
她與顧逸的師徒名分,天下人人皆知,隻此便已是無法逾越的高山。更何況,顧逸對她,從未表露出過那種心意。
而最令她害怕的,卻是此刻,她已經漸漸,連顧逸的模樣也想不起來。
琰秀那似詛咒,又似祝福的話語,此時此刻忽然再度響在她心間。
“你會自動抹去與愛有關的一切記憶。這樣,方可以保證你能在這破碎的世間,堅強地活下來。”
她蓦然幾近惶亂地醒悟一件事——
若這話是真的,最終,她會忘記顧逸。
隻因為她曾愛上過他。
栎陽神君瞧着她的神情原本是止水不波的平靜,最終卻終于緩和了須臾。
他放柔和聲音道:“你此刻若不能決斷,我也不為難你,仍可先将《韶》、《武》相傳。但是你須答應我另一件事。”
阿秋問道:“什麼事?”
栎陽神君道:“我之前亦說過,并不是要你馬上嫁我,而可等你諸般事務辦完之後。但現在瞧你如此為難,我可把你答應我的期限放寬到你諸事完成之後。在你考慮清楚,心甘情願之前,你可以不允諾嫁我,但你也絕不能答應旁人,如何?”
這條件可以說,放得十分之寬了。意思即是,短期之内阿秋可以不嫁他,但是也不能嫁給旁人。
蕭長安搶着道:“那若是她考慮清楚之後,決定不能嫁你,又當如何?你的《韶》、《武》已傳,難道還能收回去不成?”
栎陽神君潇灑之至地攤開雙手,道:“我瞧司樂并非是這般言而無信之人。若是,我認栽好了。”
隻此一舉,其風度便已令上官玗琪刮目相看。相形之下,蕭長安的一心想着釣空子,便顯得小人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