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聽他說話,卻蓦地生出一種奇妙的感受。
這位神君,竟然就這般毫無保留地将栎陽宮的秘密告知她了。要知道,這可并非一般小事。栎陽宮有多條通往皇宮各處的密道,掌握這個秘密者,若手中握有兵權,甚至可以輕易發動一場宮變,完成江山易主。
但這般大的秘密,栎陽神君不但對她毫無防備,還似諄諄以告。
是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妻子,故而他将所有家底切實相告,并不打算隐瞞嗎?
阿秋很難忍住不胡思亂想,臉上亦不由得有些發熱。
這個秘密,重要性不下于《韶》、《武》,簡直值半壁江山。
栎陽神君卻似渾然不覺,一面引她前行,一面繼續地道:“建章作為南朝宮城,至今已經數百年,曆朝曆代累積下來,共有十九座皇陵,光是前桓,便有四座。我們此刻所去的,便是規格最高也最大的前桓末帝陵寝,武陽陵。因為世間最後一幅《韶》、《武》舞姿繪卷,便在其中。”
這句話他卻未嘗束聲成線,而是直接地說了出來。
蕭長安一聽,便笑道:“你們南朝也真古怪,最最昏庸的末帝司馬炎,卻是墓葬規格最高最大的一個,豈不荒謬。”
當他口稱“你們南朝”時,上官玗琪的秀眉便不可見地輕擰了一下。
栎陽神君倒是很淡然,答道:“墓葬規格,取決于皇帝的重視程度,也取決于國力。司馬炎是處于前桓極緻榮華,由盛入衰轉折點上的皇帝,雖然其時人心已喪,但國庫猶集前代之積累,極為充裕。他又笃信天命神佛,故而即位開始便大興土木,一面興建擴修建章宮,一面修建武陽陵。”
他娓娓道來,如曆曆目前:“武陽陵的規格超越前代,倒并不是他自視甚高,認為自己功業足以超越乃祖,而是他認為,大桓的繁榮不會終結,後世子孫的陵墓隻會超越自己,越來越隆重華麗。卻未想到,武陽陵是前桓最後一座帝王陵,也便成了前桓規格最高的一座帝陵。”
阿秋忽然間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她遲疑地道:“曆來帝後合葬,那麼熙甯皇後的陵寝是否……也在武陽陵中。”
此一語出,首先神情凝重的,便是上官玗琪。她亦立即露出凝神傾聽的神情。
蕭長安見得阿秋一臉認真地向栎陽神君請教,早已不悅之極。此時便搶過話頭道:“那是自然!熙甯皇後因比末帝早薨,還先入陵。當時葬禮之盛大,陪葬之多,南朝天下皆舉哀三天,便連我北朝都聽聞了其事。據說當時入土陪葬的古籍法帖,珠寶文玩價值不下數萬金,實在放不下的皆封存在如今的栖梧宮内。想必《韶》、《武》繪卷亦是其中之一。”
栎陽神君也不以為意,颔首道:“皇後墓室應也在武陽陵中,但我并未親眼見過。的确《韶》、《武》繪卷是當年陪葬品之一,據說是末帝念及文皇後喜好雅樂,故将皇室圖藏最後一本《韶》、《武》舞人像繪卷作為陪葬下墓,以符合文皇後的身份。”
上官玗琪道:“如此珍貴的前代之物,給姑母陪葬,雖然她是皇後,亦未嘗不可,但是否仍有些僭越?”
畢竟《韶》、《武》是祭祀天地鬼神的大樂,并非凡人所能享用。文皇後雖貴為前桓皇後,但終究隻是凡人。
阿秋這時便插口道:“古時王侯将相,便常有以大批女樂殉葬;後覺人殉不仁,改以舞樂俑群像殉葬。執政者總以為身死之後,仍會享有生前的種種享樂。文皇後僅以舞樂繪像殉葬,應不算為過。”
蕭長安更道:“魏王臨終時,更于銅雀台分香諸姬妾,要求每月初一、十五必作樂舞,時時望向他的陵寝。這還幸好不是令姬妾生殉,而隻是令按時作舞樂以祭祀。”
蕭長安不以為然道:“畫再好,終究是死物,哪有人珍貴。有桓一代,文皇後上官琰秀的才名傳遍天下,即便在北朝,門閥内亦以得到她的真迹詩作為榮,恐怕代表禮樂最高成就的《韶》、《武》随她入墓下葬,乃是最好結局。不然,怕早已焚毀在桓滅時的戰火中了。”
阿秋忽想起一事,道:“那橫州叛軍攻入建章宮時,搶奪珍寶,血流漂杵,為何栖梧宮裡的數萬文書圖冊,卻是保存完好,未曾有火焚過的痕迹?”
栎陽神君答道:“那是因為當時叛亂的橫州刺史,西陵郡公符卓,亦對上官家的這位皇後仍有一份敬重,他既有稱王稱帝的野心,便不願落得焚書坑儒、焚琴煮鶴的名聲,以免引發南朝世家門閥的反感,故而單獨封鎖栖梧,不令士兵騷擾。此舉亦可算是為南朝曆史文化典籍的保存完好作了貢獻。至少時局穩定後,宮廷太史署大半的音樂、曆史典籍,都是從栖梧宮找出原本,重新謄抄而成。”
阿秋心想,傳說這位栎陽神君久居宮中,熟悉前代舊事,看來當真不假。又問道:“那《韶》、《武》的舞姿繪像,您可曾見過?”
栎陽神君似是被她問得一怔,片刻後道:“我見過《韶》、《武》,卻不是在這卷舞姿繪卷當中。而這繪卷随葬入墓之後,我也未曾親眼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