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體格彪悍,個性粗魯的男子臨終時,心間絕望悲号的嘶吼。
猶如獅吼,猶如豹嗥。猶如困獸最後的掙紮,耗盡了一生的力氣,幾乎要将她胸膛撕裂。
阿秋心下巨震,皆因她生平從未經曆如此驚濤駭浪般的情感沖擊,一時大驚失色,幾乎站立不住。
栎陽神君一隻手仍握着她,另一隻手已穩穩托着她腰間,源源不斷地向她心脈送入和煦如暖陽的真氣。
她驚惶失措的仰頭,卻看到他甯靜的雙眼,正炯炯注視着她,那眼神即刻便令她安靜下來,不再那般驚慌失措。
上官玗琪也已經看出阿秋情形不對,立刻問道:“你是不是中了什麼幻覺?”
那個聲音,仍然在她耳邊咆哮,卻因為栎陽神君切實地令她感到,他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經曆這一切,故她不至于喪失了自我的意識,和此刻當下對空間和時間的感知。
她一面努力辨析着那個如困獸沖撞藩籬般,不住左沖右突的聲音,一面回答上官玗琪道:“我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上官玗琪和蕭長安同時問道:“哪個人?”
阿秋閉上眼睛,竭盡全力回憶,道:“司馬炎。”
她之所以認得那是司馬炎的聲音,卻是因為,曾經在幻境中聽見過他的聲音。
也見過他的形相。
在栎陽神殿,被燭龍一瞥之下,驚恐引發的幻境裡,她親眼見到了司馬炎與琰秀的對峙。
或者準确來說,大桓武帝司馬炎,和文皇後上官琰秀,在她計劃出走那一夜的對峙。
印象中司馬炎色厲内荏,雖然看似殘暴不仁,咄咄逼人,實則卻有一顆軟弱至極的心。
她對這個人……毫無好感。
她在心中如此地下了結論。
畢竟,最後在幻境中見到他的情形,便是此人舉着祖龍之劍,竟然要将她肢解分離。這個幻境雖然極之怪誕奇異,任她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司馬炎為何要砍她這樣一個多年後的未來之人。但對司馬炎的惡感,是深深種下了。
但,這又是什麼?
她忽然發覺,她的心頭開始陣陣劇痛。
在想起“司馬炎”這個名字的時候,在憶及夢中那張絕望至于崩潰的,濃眉大眼面容的時刻。
漫天卷地的絕望情緒将她裹挾,甚至要将她淹沒。
她第一次知道,世間最恐怖的感受,除了冰川雪原那極緻的孤獨,還有一種是令人生不如死的絕望與瘋狂。
是擁有一切,卻随手可擲,永遠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身邊人面孔的狂亂。
世間究竟有沒有一樣東西,叫做真心呢?
她發覺自己再很難對這個司馬炎,厭惡得起來。
血管裡的血,似乎都更燙,也流得更加急了,宛如火山岩漿,那更近似一種來自天性與血脈的共振與呼喚。
上官玗琪再不多說,立即伸手搭上她另一隻空着的手,一感知到她血脈的滾燙,立即作出決定,往她經脈裡注入自己屬于“玄陰”那一脈的冰雪真氣。
而栎陽神君,亦默許了她的作為,放開了原本握着阿秋的那隻手,僅是扶着她,卻不再輸入自己的真力,全憑上官玗琪施為。
蕭長安見勢也想近前,卻被栎陽神君不動聲色揮袖攔住,口中淡淡道:“你幫不了她。”
蕭長安怒道:“那為何上官大小姐可以?”
栎陽神君不言,片刻後道:“她們有相同且相通的地方。以後,或許你會知道。”
蕭長安反駁道:“什麼相同且相通?武功心法?身體血脈?我瞧她們除了都是女子之外,并沒什麼相同且相通的。我不認為大小姐做得到的事,我便做不到。”
栎陽神君聞言,嘴角壓不住地微勾道:“你做不到的事,怕多着了呢。還是不要太自傲的好。”
四人雖然一直在說話,且時刻注意着阿秋情況,但腳下卻一直未曾停步,一路逶迤輾轉,行向地宮深處。
阿秋隻覺上官玗琪不斷輸入的冰雪真氣,漸令她心神清明下來,壓制住了她血脈裡的那股躁動與狂暴。
奇異的是,這來自上官家傳的真氣,還似天然便能與她的至陽血脈融合,被自動吸納後,便進入生生不息的流轉之中,毫無任何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