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安嗤之以鼻,道:“敢做不敢當,世間男子豈不大多如此。若男兒均是坐言起行,鐵骨铮铮,古來成事的王侯将相,也不隻是那幾個人了。”
上官玗琪苦笑道:“我不提他,是因為這個人在我記憶裡幾乎毫無印象。我娘至少為我做過一件事,那便是以自己的性命将我送進上官家,但我父親,在我記憶中當真模糊得很,從來便沒有什麼存在感。”
琰秀問出事情始末後,便着這位堂兄去跪了祠堂,回頭再請當時族長,她的堂叔上官謹的示下。因她始終是未出閨閣的女兒家,有些事辦起來不太方便。
其時已到歲末,公事家事皆繁忙,上官謹于百忙中抽空聞得此事,隻是歎了口氣,吩咐琰秀将孩子先交給族中地位極高的一位叔祖母撫養,而他立即派出屬下能幹的偵緝官,将那青樓裡的老鸨及一幹證人拿下,無論用何手段,先要确認那孩子是否上官家的骨血。
經由多人作證,而那老鸨亦被鞭笞得鮮血淋漓後,确證上官玗琪的生母自開臉接客以來,上官公子是她唯一一名恩客。而上官公子與她絕交後,她日日以淚洗面,不妝不梳,閉門拒絕接客,為此亦不少挨打。
她與上官公子相見最後一面後,因她當時說孩子不是上官公子的,卻又說不出孩子的父親是何人,找不出正主來,鸨母仍隻能着落在上官公子身上,可當時上官公子已經絕迹她們那邊,而鸨母的人面又不夠伸到建章權勢最炙手可熱的圈中,故而追索隻得作罷。
但這七個月中,玗琪的生母吃盡了苦頭,三番五次被逼着灌藥落胎,是她一力以絕食相抗,又允諾鸨母,隻要容她生下這個孩子,過後她必定好生接客,方才捱到了玗琪落地。
便連鸨母也沒料到,孩子落地第二天,她便撐着支離病體,抱着孩子前來上官府邸尋死了。
上官謹曾主持建章、朔方、西北三軍會盟,渡江大破南來近百萬胡騎,是當世名相,何等精明能幹之人。前後該用的刑也用了,衆人口供也對得明白無誤,心中清楚這個孩子是上官血脈無疑,而她的娘親也是癡兒一名,一生執着了這段飛蛾撲火,無疾而終般的苦戀,枉自賠上一條性命。
晚輩子侄中發生如此慘事,他亦是無可奈何。隻得将那名犯事的公子叫過來訓斥幾句,又将玗琪交還給他,囑他好生照料,須待如其他妻妾所出一般,又使家人好生在城外安葬了玗琪的娘親,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其實當時前桓末年,整個政治氣象腐朽呈積重難返之勢,各門閥子弟好冶遊,鬥雞走馬,賭博鬥毆,乃至于欺男霸女,都是常有的事,上官家這名公子的所為,頂多算得“始亂終棄”四個字,且還不是對良家婦女,已算得極之輕微了。上官謹即使要重責,也無從責起。
其實,若非玗琪的母親如此癡心,又如此剛烈,此事隻會是一樁小小的風流罪過,亦不至于釀成一樁如此悲劇。
上官玗琪眼中淚光隐現,道:“我認為母親一生,吃虧在‘認真’二字。”
又道:“太過認真,結局卻是癡心錯付。世間哪有男子,配得上以命相付的真情。”
阿秋聽得她如此說,瞧着她清麗脫俗的側顔,心中卻忽然生出一陣不祥之感。
猶記得當初她為顧逸的事情煩擾時,曾經請教過上官玗琪。那時的上官玗琪何等超然物外,心如止水,似乎世間一切紛擾,都不足以擾亂她通明心境片刻。
但到了此刻,阿秋才忽然發覺,“太過認真”四字,隻怕用在上官玗琪自己身上,也是剛剛好。
她本來忘情劍道,閉關禁地,連太子妃都是不要做的,卻十數年從未忘記姑母琰秀的死因,不惜入宮為一飛鳳衛,多次觸怒皇帝,她心中的執念和認真,怕是自她娘骨子裡遺傳而來。
她為分上官玗琪的心,便打岔道:“那麼其後,你便是在上官家長大的了?”
上官玗琪唇邊浮現一絲淡漠笑意,道:“差不多。我在父親的妻妾兒女群中長大,卻不怎麼記得有他這樣一個人。男子本來多在外應酬,而即便偶爾在家,他也隻做看不見我。”
阿秋想象得到,上官玗琪的出生,便是她生父的尴尬。他自然期望能少望見她,便可忘記心中的那份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