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陷入凝重的靜默氣氛,雖則高台上箭拔弩張,卻再無人敢喘半聲氣。
人人皆知,神獒營,乃至整個建章師,此刻正面臨着建軍以來的一場大分裂。
那便是以裴傲為代表的裴家軍方勢力,與以裴萸為首的,勉強可算成親朝廷一派的勢力之間的矛盾,已随着裴元禮之死,達到了頂峰。
裴萸盡最後努力道:“北羌進犯在即,望兄明白,此刻的南朝宜團結不宜分裂。”
裴傲笑容不改,道:“故我們要抓緊時間。我一聽說萸妹要召少師傳人過來神獒營,便立刻動手布局,正好斬她立威,以傳示天下,建章師犯我者必誅,逆我者必拔的決心!”
裴傲的計劃,是先殺阿秋,震懾朝野,将南朝主事權迅速收歸建章師,那麼以南統北的戰争一旦打響,亦必定以建章師為主導,其餘各方勢力都隻能附其骥尾,聽其号令。
若果他的計劃成真,則南朝将一改數百年來門閥主政的傳統,而變為軍閥執政。于軍人來說,是地位躍升一個層次。問題隻在于,他做不做得到而已。
裴萸暗歎一口氣,注目阿秋,深深道:“對不住了。”而與此同時,她的左手離槊,不動聲色打出手勢。
在說出此話後,她立刻縱身而起,掠離當場,向裴傲所在的高台飛撲而去。
殷商在聽得裴萸這一句時,知裴萸已經作出決斷,要犧牲阿秋以換取建章師的上下一緻不再分裂,身形立動,是要護住阿秋,餘下十多人亦是看他眼色行事,見得他動,亦各執兵器欲待上前護住阿秋。
阿秋心知肚明,今日自己錯算敵情,難以萬幸,斷不能将師兄墨夷明月埋在神獒營的這支隐兵斷送于此,厲聲喝道:“退開!”同時揮镂月劍直刺殷商,是迫他速離開自己前後左右方寸之地。
同時口中喝道:“裴傲要的是我的命,其餘人不想死的,有多麼遠滾多麼遠!”
她與殷商纏鬥,在旁人眼中那便是殷商借機拖住她,不使她有逃竄之機。實則阿秋手下并未盡力,殷商提刀與她的劍再交擊了一記,目中隐現動容,喝道:“我們退!”
蘭陵堂的宗旨,除開“考較”之時,向來是下必膺上,當生死關頭時,屬下即便犧牲性命,也需護着主上。阿秋雖然不是刑風堂的堂主,但殷商既然在此地見到她遇險,便無坐視之理。
但他們這十數人一旦出手,先不說能否救下阿秋,身份暴露是無疑了。
但阿秋發話令他退開,便是不要他們為她暴露。
他亦清楚見到阿秋口唇翕動,以唇語向他說出“替我向二師兄問好”這句話。
殷商等人方退出三丈開外,裴萸幾次持槊提縱,飛撲往高台的身形也已行到一半距離。
裴傲見再傷不到自己人,立時揮手,身後百弩齊發,勁箭如驟雨般直射向場心的阿秋。
阿秋伫立場中,單手提劍,出奇地心平如水。
镂月劍身微顫,不住發出嘯鳴。
仿佛腳下大地都在震顫。
其實此刻她若要逃跑,有很多種方法,其一便是混入神獒營士兵中制造混亂,又或者随手抓幾個人來擋箭。
但很奇怪地,她不想這般做。
也許是記起了裴萸那一句:“你不可能永遠不面對我們南朝的中央軍建章師,也不可能永遠隐藏自己的實力。”
四周如潮水般不斷退卻的神獒營軍士,包括起初下場的那數十名将官,見到她單人隻劍伫立當地凝神以待,而絲毫不打算逃逸的樣子,無論之前怎樣視她為敵人,此刻亦不由得心生敬意。
面對必殺之局并不會慌不擇路地逃竄,也不以犧牲無辜換取自己逃命的機會,而是冷靜以對,隻此一陣,已不失顧逸傳人的風度。
阿秋在等。
等着第一陣箭雨抵達身前時,她會全力封擋。
如此,當可為裴萸争取躍上高台的時間。
裴萸臨行前打出的手勢,明白無誤地告訴她:撐住,拖延,等她去解決裴傲。
校場是一馬平川的空曠場地,并沒有可以藏躲身形的掩體。無論她逃向哪裡,後果都是一樣,避不開箭雨的襲擊,除非她肯以神獒營的人作為盾牌。否則除了硬擋之外,别無他途。
但勁弩雖多,卻不是可以一直發射的。發完這陣箭雨後,士兵需要時間再度安裝箭矢。
隻望在那之前,裴萸能奪得箭台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