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大概亦覺得這般扭轉頭與她說話,頗是不便,索性等她趕上來後,與她并肩而行。
阿秋猶自在琢磨它最後那個瞧着她的眼神的意味。
照她的理解,那個眼神很像是說:“不還有你嗎?”
阿秋心中思索,嘴上不由得便道:“我不能算,我不是一直在這裡的。”
誰想燭龍竟用不以為然的眼神瞥了她一眼,自顧自地擺尾往前去了,再不理她。
那意思明顯是:不算就不算,拉倒。
阿秋蓦地回過神來,臉上騰地燒紅了一片:怕莫不是燭龍上次聽到了他主人要她留在這裡的意思,因此認為她會今後與他們一同呆在這裡吧?故而對她的拒絕,很是不以為然。
阿秋立刻加快腳步趕上,嗫嚅道:“我也不是那意思。我是問……我來之前,這裡一直都是你和神君在嗎?”
燭龍再度回頭,這次卻是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她片刻,随後,做了個阿秋完全沒想到的舉動。
一個生滿銀白鱗片的爪子,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
這也是阿秋第一次知道,它居然不是如蛇一般以身體遊走的,它還有爪子。
看來,燭龍當真的不是蛇類,因為蛇是不會有爪子的。
燭龍敲完她那一記之後,便再不搭理她,直領着她來到偏殿一隅,示意她就在此地等候。
這所偏殿卻與上次她昏迷醒來所處的偏殿不同,自這裡可以隐約看到正殿内的情形。
正殿内此刻亮着燭火,亦可聽見人聲。
燭龍将她領到此地之後,便大模大樣地溜走了。想必它是不會有耐心在這裡陪着她,等着主人會客完畢的。
走之前,還用自己的身體繞着她蹭了一圈,那意思既像是示好,又像是叫她别亂動。
說來也怪,她第一次見到燭龍時驚恐發作,竟然暈了過去。
此刻仔細回想起來,那時燭龍忽然竄過來接近她,顯然并不是要傷害她之意。
因為依目前燭龍的表現看來,它雖然體型龐然,實則根本習性溫馴,極通人性。
阿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下懊悔之極。
方才應該問一問燭龍,它是否吃人的。
記得安公所講述的栎陽神宮的往事之中,就曾提到此地有大蛇,常常噬人隻剩白骨。後來神君莅臨此地,将其收服。這傳說中的大蛇,怎麼聽都像是燭龍。
她其實想問一問燭龍,有否吞吃過一個孩子。
她正在胡思亂想,但正殿之中的對話,忽然躍入了她的耳中。
“我清醒過來之後,一聽得你回來,便趕來了此處。”這個聲音粗啞,有氣無力,卻是一把她熟悉至極的聲音。
她不由得再将身形退入石柱後半步,方才大膽向正殿之内望去。
栎陽神君既然叫燭龍帶她來此等候,就沒有要對她隐藏殿内情形的意思。
然後,果不其然,她看到的,是以祖龍重劍拄地,喘着粗氣,身着龍袍的天子謝朗。
帷幕之後的身形,微微動容,卻終究沒有掀簾而出。
謝朗忽然苦笑,而後那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化作狂笑,笑了半天之後,他苦澀地道:“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嗎?”
帷幕後的聲音亦低沉了下來。
“記得。”
謝朗慘然笑道:“也就是在這裡。那一天的情形,和今時今日,如出一轍。”
阿秋腦海中轟然雷鳴。
原來,謝朗竟然是識得栎陽神君的,而且比她認識栎陽神君,更早更久遠。
帷幕後靜默了片刻,栎陽神君的聲音淡淡響起道:“自那時起,直到後來,我的承諾都兌現了。”
他盡量令語氣不帶任何波動地道:“你成了天下的主人。”
但到了此刻,阿秋已然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裡有着壓抑的苦澀。
謝朗苦笑道:“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此刻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相見時的情形?”他瞧瞧自己,再瞧向帷幕後靜坐不動的人影,澀然道:“難道就因為,我們如今都是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
栎陽神君道:“我一直都是這般的,這些年我從未瞞過你。但是你……你如今情形,卻非我所知。”
阿秋愈聽,卻隻覺得愈加糊塗。聽上去便是,栎陽神君似乎有什麼不為人知之事,但謝朗是一直知道的。隻是謝朗的另一面,卻是栎陽神君所不知的。
由此看來,這兩人的交情之久,并非一朝一夕了。
謝朗慘然道:“何止你不知,連我自己,亦未必明了我會有今天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