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内栎陽神君身形伫立不動,但那身形在如今的阿秋看來,卻隐有幾分蕭然。
她忽然覺得,她似乎對他,知道得仍是太少。
她仍然拿不準主意,是否要現身出殿見他,忽已一眼瞥到帷幕後的人影,忽然搖搖欲墜,登時大驚。
她再顧不得栎陽神君并未叫她,也管不得方才他對着謝朗可是左推右阻的不肯見面,立刻飛撲而出,直接掀簾而入。
而這一掀簾擡頭,看見的情形亦令她吃了一驚。
但見栎陽神君整個人委頓于地,原本通身的隐隐光芒都似乎黯然失色,垂于地的左手指尖,正不住滴血。
他臉色蒼白若金紙,而臉上的面具,卻不是之前的那副山蒼玉面具,而是神獒營軍士的面甲。
阿秋立刻明白他方才為何堅拒與謝朗見面。若是謝朗見他竟然特地纾尊降貴,扮作神獒營軍士的模樣,還不得笑死。
而這樣一來,阿秋堵在咽喉裡的很多問題——都不必再問了。
方才神獒營中,屢屢出手相助的,的确是他。
阿秋再說不出半個字來,隻曉得動手從衣袖上撕下一大塊絲綢,也不管他願意與否,隻顧拿起他的手來,便開始替他包紮止血。
他的手指,必然是方才挾謝朗之劍反震而出時受的傷。因此謝朗說得不錯,那時謝朗若加上兩分力道,他這隻手怕是廢了,卻偏要逞強。
阿秋一頓手忙腳亂,完了後,才忍不住出聲埋怨道:“你身體明明不行,為何還要見他,若不想見,讓燭龍直接拒之門外不好嗎!”
她這句話出口,才醒覺自己的口氣,真的很像一個妻子。
面具下的人這次倒并未調笑,隻苦笑一聲,道:“我也沒想見你,你不還是跟了來。”
阿秋也不覺别扭,隻是道:“至少此刻,我終于确定你是人而不是仙了。你一樣會受傷流血,而且在神獒營裡,你所用的還是武功。”
說到此處,她忽然想起一事,立刻道:“你為何會我師父的劍法?”
她剛說完這一句,便聽得對方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後,便聽得他沉沉地道:“你當真對我,毫無印象?”
阿秋聽他如此說,凝目向他望去,隻見面具下的眼睛幽深如海,精芒閃動,鼻梁高挺宛如刀刻,露出的下颔線棱角分明。……這位神君,生得當真是極好看的。
她立即晃了晃腦袋,好使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口中應道:“并沒什麼印象。難道,我應當見過你麼?”
栎陽神君眸光更沉了些許,也不知是失望亦或是憤怒,他反手握住她方才替他包紮的那隻手,掌心貼上她的,沉聲道:“這樣也沒有印象?”
阿秋掌心被他充滿熱力的掌心一碰,忽然騰地一下,隻覺全身有如火燒,連血管裡的血都似流得更加急了。
這種感受此前從未有過,她大驚失色下摔手而起,而栎陽神君亦因此被她拉得失去重心,直向她身上倒來。
她明知他此刻受傷,也不能再使出武功将他震回去,隻能由着他重重壓下,心跳卻是跳得又快又急,慌亂至極。
栎陽神君本來就虛弱,卻也沒有努力起來的打算,隻附在她耳畔道:“你師父,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口中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還帶着溫度,越發令她覺得他百分之一百是人,活生生的人。思及此節,她隻覺加倍地尴尬,連耳根都紅了,生硬地回答道:“比你長得英俊,比你武功高。我說完了,神君你可以起來了麼?”
出乎意料外的,栎陽神君并未生氣,隻似忍不住地輕笑一聲,揶揄地道:“你為了拒絕我,還真是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又不曾見過我真容,怎知我沒他英俊?”
阿秋為之張口結舌,方才隻顧着反駁,和要令他知難而退,竟然忘了這一節。
栎陽神君饒有興味的以手支頤,瞧着她道:“就算我沒他好看,沒他武功高,但總有一樣好處,是我有而他沒有的。”
阿秋糊塗地道:“什麼?”
他再度貼近她的耳畔,低聲地道:“那便是我肯娶你,而他不能。”
阿秋整個臉都騰地飛紅了,喝道:“你再不自覺起來,我便隻能用掌力将你推出去了。”
栎陽神君終于笑着起身,從善如流地坐起到一旁。自阿秋的角度,僅僅隻看見他弧線流暢的下颌,亦能感覺出他心情極其之好,全不曾有半點不悅。
盡管他此刻身上有傷,内力亦全然虛空,卻完全不能改變他心情頗好的情況。
阿秋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