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蘭陵堂,公儀休和阿秋都曾得萬俟清指點過書道,尤其是公儀休,他乃本門翰墨文采第一人,故而尤其熟谙曆代以來各家書道的筆法傳承。阿秋自己字不甚好,卻也是耳濡目染,松雪堂内堆積如山的字帖真迹多少都曾翻過。
故而他二人一眼之下,便知斛律光所言,大概非虛。他确曾臨摹過熙甯皇後的真迹,因為熙甯皇後上官琰秀的真迹,在松雪堂便有一張,常年懸于萬俟清案前,其筆緻飄逸神秀,确是獨一家,不難識别。而斛律光也确曾從刑名家學過刀筆之法。
阿秋目視謝迢,示意他不必開口,口中答道:“既然甯王殿下确實是華池夫人弟子,那麼我們也可設法去尋華池夫人之墓。隻不過這陵墓,怕并非那般好找。”
她心中所籌算的是,墨夷碧霜當年既是被“素手閻羅”穆華英處決,恐怕即使有墳墓,也并非普通人的那種有碑石陵園的處所。不扔到亂葬崗上,怕已是萬幸。但這卻不好向斛律光明說了。
斛律光訝然道:“怎會難找呢?前桓華池夫人在南朝宮廷中何等聲勢煊赫,乃當時一代名人,連我北羌都曉得了。隻是後來貴國新朝建立,便再未聽過她的名字。但聽說貴朝對于前代貴族是有厚待傳統的,夫人即便榮華風光不再,一處陵墓總該有的罷。”
阿秋腦中電光石火掣過,忽然刹那間明白了一些事。
那就是墨夷碧霜被逮捕處決的事,全由穆華英暗地裡布下天羅地網完成,并未向外聲張,而此後南朝境内北羌暗探全部被連根拔起,故此北羌方面再未得到過墨夷碧霜的情況。
他們大緻可推測,這麼多年過去,墨夷碧霜或已身故,否則也不會沒有任何信息回傳。但也可能是背叛。但不管怎麼說,墨夷碧霜一直隐藏得極好,最大可能還是新朝建立後,朝堂全盤清洗,舊人被斥退,她再發揮不了棋子的功用,故而退隐往某處。
公儀休當時并未被留下參與朝議後的密議,故他并不知墨夷碧霜的最終結局。但謝迢卻也是知情的,此刻臉色便分外凝重,答道:“我們可為殿下去詢問查訪,但并無完全把握。”
阿秋補充答道:“因華池夫人是屬于過去那個時代的人了,如殿下所知,新朝建立後便未見過她抛頭露面,我們這一輩的人,亦甚少聽說她,故而要從她的故人處開始着手訪查,而這并非一兩天的事,請殿下明察。”
這番話可算滴水不漏地将墨夷碧霜之事,暫且先圓了過去。
斛律光立即點頭道:“小王明白。能得三位這般鼎力相助,果是小王的運氣。”他滿面歡容,繼續道:“一方面可見上天垂顧小王,另一方面也是兩國人民的福運。小王在此,先行謝過了!”随即深深的作揖,躬了下去。
離開驿館時,方才門前的一場血雨腥風,已經被清理得半點殘留痕迹均不剩下。一帶垂楊碧水,草青沙白,幾頭高大胡馬正自悠閑吃草,渾然不覺方才的血腥鏖鬥,其兇險之處,猶勝沙場。
唯一不同的,便是再沒有任何北羌士兵敢正眼瞧他們三人中任何人一眼,有三兩成群的軍士斜靠在牆根下的,亦隻敢遠遠地低着頭裝作沒有看見他們。附近營地亦一片寂靜,連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亦清晰可聞。
全不同他們來時的喧嘩吵鬧景象。
斛律光親自将他們送出門來,又千恩萬謝地道謝不盡。僅從此刻景象來看,還真似一個禮賢下士的王爺,熱情地揮别客人,一派田園鄉墅的恬靜風情。
但唯有阿秋三人自己心中清楚,若他們進門時手底下軟了些,又或者他們三人真的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官員,今日一場羞辱是絕逃不過去。若是女官,連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經此一役,至少南朝人絕不好惹,必要時殺人不眨眼的作風,應該已經深刻銘刻在這支北羌王軍的印象中,足以令他們心有餘悸很大一陣子了。
謝迢揚鞭策馬,追上阿秋身邊,頗為猶疑地問道:“師妹對于這甯王的評價如何?難道我們真的要替他辦這兩件事嗎?”
他其實對這兩件事都不贊成,卻因礙着阿秋已經表态同意,他沒法再當場明詞拒絕。
也足見阿秋在他心中地位之重。雖然仍不能替代顧逸,卻也已是他信賴依靠的對象。
阿秋沉聲道:“此人心計城府之深,遠超我等,不愧北朝皇帝之下第一人。”又向公儀休道:“師……”說出口才立即知覺,打住原本脫口而出的“師兄”二字,道:“左相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