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公儀休意見卻非沒有緣由,若說待人接物見多識廣,公儀休是遠勝于她的,畢竟從前她隻專注于刺者之道,而公儀休卻是使于四方,不辱使命的縱橫人才。
公儀休點頭道:“本相看法亦是如此。隻是從前認為北人多莽夫,殘忍好殺卻無智,這斛律光卻是要刷新我們的認知了。”
又苦笑道:“不知這是否是胡人漢化帶來的負面影響,其殘忍枭厲之性似并無改變,面子上的功夫卻是越發不好對付了。”
謝迢聞得,極為詫異道:“孤觀這甯王,言談重确有不盡不實處,但較之那些粗魯士兵,已算極通人情可以溝通的了,為何你們卻對此人評價如此負面?”
公儀休苦笑道:“一個能把深情款款和誠摯表演得如此生動的北羌王族,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
又向謝迢道:“殿下可曾見過任何一個君子,無論是您的父皇,又或是少師,與初次見面之人談事時,如此七情浮于面,像是生恐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麼重情的?”
謝迢沉思道:“那倒沒有。無論父皇還是老師,又或者我見過的任何一位從政已久的長輩,都不會故意将多情重義的一面示于人前。那倒并非因他們無情無義,而是……”他沉吟,想是并未找到合适言辭表達。
公儀休縱馬上前,道:“殿下的觀察極對。一是因為交淺言深,難免令人懷疑别有所圖,二是因為情義本是一個人的弱點,若一個縱橫多年的政治家,刻意地令你認為他是重情義的人,便是将自己弱點公然暴于人前。而這隻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發生。”
謝迢脫口而出道:“那便是他并沒有這個弱點,而是故意示弱。”
公儀休深深看他一眼,道:“殿下見得極明。請記得,一個人炫示什麼,通常是因為他沒有什麼。”
阿秋亦不得不暗自佩服公儀休的觀察鞭辟入裡,因她雖大緻對斛律光有一定判斷,卻不能如公儀休這般清楚明白的描述出來。謝迢生長于深宮,雖因無親情而孤寂,但身邊卻還真沒有過對他心存歹念的人。因此,他對人性的認知,仍是相對簡單的。
一個人若自幼生長的大環境是友善的,他自很難以叵測居心揣度遇見的人,也想象不到天底下有卑鄙無恥,無情無義之人。
謝迢再問道:“既如此,我們為何還要答應幫他做事?”
這次卻是阿秋回答道:“殿下應知,他已經說過了,他特地提前一個月前來建章,便是要以民間身份活動,處理這兩件事。即便我們不答應,他一樣會用種種手段,去完成他的目标。而即便他拜托我們,他也不會簡單到認為他一句話,我們便會老實替他跑腿,并将一個令他滿意的完美結果拱手交到他手中。”
她控着缰繩,自如地道:“既然如此,不如先答應下來,也顯得我們有風度且肯合作。并且,我們還須派出人手監視他在建章的舉動。因他斷不會因已将這兩件事交了給我們,便安分守己在驿館睡覺等我們辦妥的。”
公儀休笑道:“正是如此。他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絕不會單純到認為我們答應,就是一定會肯為他做的了。”
謝迢不禁有些糊塗,道:“那這兩件事,我們究竟是辦還是不辦呢?”
這次是公儀休苦笑道:“便說第一件罷,殿下認為,即便我們想辦,便可以辦得成嗎?”
他指的是出面替斛律光約見上官玗琪一事。如今在南朝,即便天子謝朗傳旨,如若上官玗琪不肯接受,那也是召不動的了。門閥第一劍手超然于任何權力之外,若謝朗要強召,隻會引發整個武林和諸家門閥的反感和抵制。
謝迢一想起此事便覺灰心喪氣,自個人角度,他自然不樂見上官玗琪去見斛律光。但是從公事論,即使他以太子身份命令上官玗琪去見,上官玗琪仍不可能買他的帳,他最大可能是碰一鼻子灰而已。
阿秋卻從容道:“我可以說服上官大小姐,去看一趟這人究竟整什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