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慌忙抱拳道:“多謝大小姐仗義相助,阿秋怎敢怪責。”她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笑道:“其實樂律一道,我隻會跳舞,其他并不精通,有你們相助,我才安得下心來。”
上官玗琪邊走邊道:“我雖不及你舞藝高超,但卻練過家傳劍舞,又是除你之外,唯一曾在武陽陵中親眼見過前代《韶》、《武》壁畫,和栎陽神君展開的動态舞姿身法的人,你若不在,自然我無可推卸。放心罷!”
她口中這般說着,右手食指卻輕輕一點阿秋眉心,竟帶了點嗔怪的神情。
阿秋從前從未見過這般的上官玗琪,她愣了片刻,忽然趕上一步道:“大小姐,從前你姑母……是否也是如你待我這般的,待你?”
上官玗琪隻點了一下她的眉心,随即已背轉過去。聽她如此說,身影忽然一滞,寂寞地道:“我已快忘記了當年的事情。不過,奇怪的是,與你相處,也總會令我想到姑母。就算是罷。”
她回過身來笑道:“隻要你不做壞事,我也會如保護姑母一般,保護你的。”
阿秋隻覺得她這句“你不做壞事”來得好生奇怪,偶爾心中電光石火,掠過從前種種:西市相救,栖梧禁室露出“刺秦”……明明地,很多次她的身份都暴露在上官玗琪眼前,隻要伸指頭即可戳破,但上官玗琪卻似無視一般。
看來,她也并非不知阿秋的身份有問題。故此提出這句“隻要你不做壞事。”
一陣溫暖之感在阿秋心中生起,她立刻便應道:“我也會如你姑母一般,保護你的!”
其實這話說得甚為可笑,上官玗琪在需要琰秀保護時,隻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換到如今,即便琰秀還在世,恐怕也已經是上官玗琪掉轉過來保護她了,但阿秋卻說得理直氣壯不假思索,似乎非如此不能表明自己的心情。
其實她心中所想,卻是斛律光那般有恃無恐而來,必定做了萬全準備,而自己絕不能讓他碰上官玗琪半分。
上官玗琪略為動容,卻隻笑了一笑,深深道:“你還小。保護好自己便好。”
兩人說話間,已過中庭,到得排練的廳堂。而阿秋一見眼前景象,登時便呆住,隻覺既意外,又有眼前一亮之感。
齊齊整整五十六名昂藏男兒,分為七行八列的方陣,一色均身着白色鑲朱紅邊的練功服,腰纏束帶,伫立廳中待命。這些人無不精神抖擻,銳氣奮發。
阿秋尚且是首次見到神獒營軍士不着軍服铠甲的模樣,較之平時冷峻肅殺的士氣,卻是平添了數分溫文儒雅。
而且從前她習慣見的舞者,都是樂府舞部的舞伎,都是少女。她從未想過男兒亦可以整束待命,修習舞樂。且說實話,即便在南朝近百年,這怕也是前所未有之事。因此未曾見過此情此景的,并非隻她一人,而是整個南朝士民。
貴族修習樂藝,古已有之,祭祀天地的宗廟禮樂向由貴族男子擔任侍奉,但因戰亂和王室南遷,這一傳承早已斷絕,卻未料到今時今日,終于得以延續。
裴萸仍如往常般一身烈火紅衣,金冠束發。她抱着雙臂,靠在一根圓柱側,觑到阿秋震驚神情,似笑非笑道:“怎地,大司樂從未見過這麼多英俊男兒一字排開的樣子罷?”
阿秋立即收斂目光,深籲一口氣,正色道:“我隻是覺得,從前看軍人,因着統一軍服,執堅被甲,隻會将他們視作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但到他們換下軍服,我卻覺得他們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個體,且竟然如此賞心悅目的好看。由此,會生發對于戰争這台殘酷機器的感慨,因它一旦開動,便會将多少這般大好男兒卷了進去,且絞殺得屍骨無存。”
這些身着舞服的神獒營将官,起先亦頗被阿秋打量得極不好意思,皆因他們生平亦是頭一回這般地供人欣賞,亦終于部分地明白舞伎被視作玩物的感受。阿秋自不可能以看玩物的眼光看他們,即便如此,他們亦頗感有些難為情。
但到聽得阿秋這番話後,都浮現動容神情。原來阿秋并不是在看他們的容貌,而是在看皮相之下,一個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個體,且在感慨身為軍人的命運。
但若烽煙狼火起,犧牲的又何止軍人。大地塗炭,更多遭難的是千家萬戶,無辜黎民百姓。
裴萸冷笑道:“這便是所謂慈不掌兵。你若要掌握和使用軍隊,便不可将人當作人來看,而是要當作握在手中的一把鋒利的刀,腦海中隻有冷靜的謀略和算計,必然時犧牲局部以救全體。這可不僅是士兵,即便将帥,必要時也要有犧牲自我的覺悟。”
上官玗琪截斷道:“這便是為何人人期望和平長久的治世。正常人都期待男耕女織,一家妻兒老小簡單平凡地生活在一起,而作為仁義之師,戰的目的是為了和平而非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