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女兒家,有着類似的愛好和裝飾。但即便不是品蘭,她想她們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離開的時候,洛陽城十室九空,焦煙燎過的房舍院落,無聲宣告着北羌的罪行。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女子上吊或者投井的屍體。即便是高門大戶也是如此。
更何況花月樓隻是一所風雨飄零的青樓。
殷商露出了解神色,道:“這便是夫人為何會倚重隐月族的勢力,建立落玉坊。”
苑四娘虛弱地道:“是。我總想着南北兩方面都打通關節,維持關系,這樣無論哪一族當朝,都可以維持我的落玉坊不倒,其中的人不受欺淩。但現在如你所見,駐在落玉坊的隐月族已經撤走,一旦建章淪陷,這裡的人會面臨當初同樣下場。”
阿秋明白了。苑四娘曾經親見北羌人在洛陽的暴行,她絕不看好南朝的守城,故而存着一線希望,能把落玉坊交到墨夷明月手中,仗着刑風堂橫跨南北的勢力,或者可以保住樓中人的性命。
殷商躊躇再三,終于重重道:“夫人!我可否說句真心話?”
苑四娘苦笑道:“殷爺請講。”
殷商道:“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刑風堂恐怕也沒有能力保住這裡。畢竟……”
下面的話,他頓了頓,沒有講出,阿秋卻也明了其意。
刑風堂終究是蘭陵三堂之一,首要任務是執行萬俟清的旨意。不可能單為了保護落玉坊的一樓女子去和北羌人血拼。
若說城破前設法将她們撤走,并非不可能。但是說到底,刑風堂為何要付出這般大的代價,來保護這一樓女子?且她們多半容貌美麗,正是亂世容易招人注目,惹禍上身的那種女子,又非良家家眷。
苑四娘微微一怔,看她神情,卻似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半晌之後,她露出苦笑,道:“果然真正的英雄豪傑,都并不會輕易為美色所動。當年的公冶家主如此,殷爺和墨夷堂主也是如此。”又似是自言自語道:“換作其他建章如今的任何一個權貴,我若肯将這一樓的美麗女子交給他,怕是他欣喜若狂還來不及。”
殷商躬身道:“夫人過獎了。任誰得這落玉坊,都是天大的餡餅。隻是刑風堂義氣為先,既沒法保證諸位姑娘的安全,便不能答應接手。”
阿秋心想,隻這一點,二師兄的刑風堂便不失俠義。因他并未将落玉坊隻視作一盤生意,也未看輕其中的人命。否則,殷商大可以先答應下來,屆時撐不下去,裡面的女子或賣或殺或送,都是刑風堂的權力。
苑四娘重重道:“無論如何,我這番意思,還請殷爺務必轉達墨夷堂主,若真到得那一刻,”她嘴角浮現出一絲蒼白苦澀笑意,道:“姐妹們也自有打算,不會麻煩貴堂太多的。”
阿秋正覺這番話古怪,卻忽見她不動聲色舉起手來,袖内亮光一閃。
“叮”的一聲,卻是金屬被什麼東西擊中。
阿秋此刻伏身而處的位置,是正廳上方的屋脊。一個颀長精幹的人影,緩緩從正廳右側的陰影中踱出。
阿秋隻瞥了一眼,立即大氣不敢再出一口,轉目改以餘光瞥視。
因為此人正是她的二師兄,苑四娘此前口口聲聲要見的刑風堂主,墨夷明月。
自苑四娘袖内落在地上的,是一把寒光閃爍的剪子。适才苑四娘正是打算以此自裁。
殷商立刻抱拳道:“堂主!”
苑四娘見得大名鼎鼎的墨夷明月竟突然現身于此,一時露出惶惑兼慌張的表情,想拜下去,卻又面露愧色,尴尬難言。
墨夷明月目中精光閃爍,打量着苑四娘道:“夫人是打算以死相脅我墨夷明月,令我必得擔負起這一樓老少女子的生死嗎?”
苑四娘的剪刀已被墨夷明月發射的暗器擊落地上,懊喪無地,立即垂首道:“妾身不敢。妾身也說了,求殷爺盡量保全落玉坊,若實在不行的話,姐妹們也會自行了斷,絕不敢拖累堂主。”
墨夷明月緊盯着她,沉聲道:“夫人是否方才已經猜到,本人已經在此,故以一死逼我現身?”
苑四娘這會大膽擡起頭來,直視墨夷明月,顫聲道:“妾不敢這般妄自揣摩堂主心意。但在妾身,确是有一件疑惑在心中埋藏多年,想當面請教堂主。”
墨夷明月負手走到窗前,目光似投入無限幽深的夜空中去,喟然歎道:“夫人是否想問,為何建章地面大小數百青樓,我墨夷明月獨獨對夫人的落玉坊多方關照,又從不要求回報?”
自背後看去,苑四娘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道:“是。堂主也不過問我與隐月族的來往,甚至從不給我一次回報的機會。惟其如此,妾身便更加惶恐。”
阿秋是見過苑四娘在她和萬歲公主面前硬撐的模樣的,而到了此刻,她忽然終于明白了苑四娘對墨夷明月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