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
見老鸨神色不愉,丹娘揮着扇子,款款走上前去:“誰惹媽媽心情不好?”
赤蓉見來者是她,奇道:“白家主子一早點了你,你怎麼在這?”
丹娘得意一笑:“少東家體諒我辛苦,放我一天假,她親自陪客。”
“定是你又為難了少東家。”赤蓉點她腦袋。
丹娘躲過對方手指,瞟着宮琴珩離開的方向:“那個主子,怎的沒人跟着?”
“畢竟是宮家的少主麼,要什麼有什麼,自然瞧不起我們這些殘花敗柳,連碰也不讓碰。”赤蓉惋惜道,“手攥着萬貫家财,也不肯漏一點出來。”
“殘花敗柳?”丹娘不高興了,“我是殘花敗柳,世上九成九的人豈不都成了臭蟲爛肥?瞎眼黃毛小兒,我要去摳了她那對沒用的眼珠子。”
赤蓉掩面低聲道:“這主子全身上下都金貴,你要真能摳出點什麼來,我們母女倆将來的生計大抵就不愁了。”
“樓上那些客人,哪個不金貴?又有哪個真舍得把錢扔在我們身上?”丹娘冷哼道,“你也别拿這套哄我,我這輩子就住在這樓裡,有錢也沒處使。真能從她身上得着什麼查不到的,我給你就是了。”
赤蓉歎息一聲,拉起丹娘的手:“好孩子,媽媽必記着你的恩情。”
城中已宵禁,千家萬戶融入沉沉夜色,唯獨虹雲道萬花樓仍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白家長子在前院頂樓訂下生辰宴,賓客們圍圈滿座,言談笑語,桌上玉盤珍馐,瓊漿滿杯,琳琅堆砌,一派奢華。
生辰宴鮮少有不在家裡辦的,白家白日裡已經擺過一道宴,将封地内外的親鄰都招待了一番。但白文此人,極善交際,放眼整個地底界,但凡是有些規模的封地,裡頭都有他的至交好友;自家一場宴席尤嫌不夠,必要為這些朋友們專門再辦一場。
這一屋十來個客人,大都是錦衣華服的世家子,不識人間疾苦,唯愛縱情嬉遊,今日借口白文生辰相聚,明日借□□流武學相聚,如此日日宴飲,日日相聚,彼此竟比家人還親近些。
——槐瑛也是他們的狐朋狗友之一,深知這幫人雖然纨绔,卻隻是纨绔,翻不了天覆不了地,平生最熱衷之事不過是閑話家常,嘴碎起來沒完沒了,但也僅限如此,并無什麼大的害處。
隻是,除去這些人,白文今日還另請了幾位麻煩角色。
早在開宴之前,他便來找槐瑛請罪:“岑青岩的人說今晚要來赴會,我沒攔住,恐怕要給小瑛大人添麻煩了。”
岑青岩,槐瑛聽見這個名字就頭疼。
原因無他,岑家長子岑桁,是南域遠近聞名的大炮仗,暴躁易怒,一點就炸,且膽大包天,隻要哪件事不随了他的心,他就要動刀動槍,逼所有人不得安生。
槐瑛認識他,知道這厮先前在自家封地裡欺男霸女,也不知怎麼個作法,竟弄出十幾條人命,還害死了家主的兩房側室,被禁足半年有餘,直到大比前一個月才解放。
一放出來,就呼朋引伴上紫京,來萬花樓尋歡作樂,險些又殘害了樓裡最好的幾個歌舞伎。槐瑛親自下場陪他喝了一壺,又哄又吓,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這人平平安安請出去,萬花樓裡的小伎子們至今聽見他的名字都要發怵。
白文當然不想為難朋友,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處。
十三司中,白家排名十二,是個向來沒有話語權的吊車尾,被排名第六的岑家欺壓久矣,現又有與岑家同氣連枝的桂家在身後虎視眈眈,日子過得越發提心吊膽。岑青岩就在白砂洲隔壁,平時搶劫鄰居甚是方便,白家不敢忤逆岑家,白文自然也一個屁都不敢對岑桁放,隻能當一團面泥,供對方拿捏戲耍。
好就好在他心态豁達,受苦不耽誤享樂,趁這魔王還沒到場,先卯足了勁和好友們大聊特聊,似乎把天底下的八卦說盡,就算活了個夠本。
樂師們蹲在一旁吹彈敲打,世家子們聚在一邊喋喋不休,室内喧嘩得猶如一百壺水同時燒開,噪音足可掀翻屋頂。
槐瑛喜靜不喜鬧,事先往耳朵裡偷偷塞了棉花,此刻依舊被吵得頭暈,便拿絲巾蒙了臉,躺在身後的侍女懷裡閉目裝死。
其他人知道她素來懶言,也不在意,繼續熱火朝天地讨論之前的大比,将上場選手逐一點評了一番。
談到宮琴珩上場時,烏家長女烏睢雅帶頭歎道:“這位宮少族長,長得漂亮可愛,招式也秀氣,沒想到打人竟這樣疼。”
衆人深以為然,紛紛點頭附和:“痛,太痛了,一根琴弦抽得我三天沒下地!”
“你還能看見琴弦,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什麼東西打了!幾處傷口到現在還沒好呢。”
“到底是宮商宮的人,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武學造詣。換了我,幾輩子也修煉不成這樣。”
“呵呵,我要是有這實力,我媽必然把我當寶貝似的寵着,哪舍得把我丢出去聯姻!”
“想也是白想,不管修不修武功,靈脈強度都擺在那兒呢,龍生龍,鳳生鳳,哪是人力能改變的?”
白文參觀完了烏睢雅手臂上的紫黑瘀痕,心有餘悸道:“還好我滾得早,沒挨到宮少族長的毒打。我最怕痛了。”
衆人立刻調轉話題,盛情贊賞白文演技超群,演得盡職盡責,為本次大比貢獻了彌足珍貴的笑點。白文嘻嘻哈哈道:“哪裡,哪裡,要論盡心盡力,還得是小瑛大人。”
大家于是看向槐瑛。恰好此時赤蓉進來屋内,往槐瑛耳邊說了幾句話。
槐瑛要死不活地撥開面上絲巾,雙目無神,朝衆人道:“有點急事,去去就回。”
待她一縷魂似地飄出了門,衆人立刻竊竊私語:“幾日不見,瑛大人怎的憔悴不少?”
“哼哼。”白文高深莫測地一笑,“還能為什麼?我們剛剛不是還在聊宮少族長嗎?你們說是為什麼?”
衆人都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隻有鐘銀家幺女鐘銀冶還蒙在鼓裡,扯着烏睢雅的袖子追問:“為什麼?”
鐘銀冶是這幫人裡年紀最小的,才十二歲,什麼都不懂。因為出身不好,她家裡沒人管她,她就天天跟随隔壁烏家姐姐出來混吃混喝,逐漸被這群人當做了共同的孩子一般帶着。
白文目光在桌上梭巡一圈,給她拿了一串桂花糖油糍粑,笑道:“乖,大人在聊正事呢,你先去門口喂喂鯉魚。”
小孩點了點頭,拿着糍粑串走了。
烏睢雅立刻接續上話題:“聽說宮少族長看上了瑛大人,非她不取,難道是真的?”
“真不真,你問問這樓裡的人不就知道了?”白文朝她身後努努嘴。
這場宴會由鸨母精心布置,規格相當之高,不僅安排最好的場地食材、樂師舞姬,每座還都單獨配了一名年輕酒侍,站在客人身後侍奉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