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睢雅的酒侍名為紫珀,素來靈敏機警,見狀立刻笑道:“真得不能再真了!如今天天上門送禮的不說,先前少東家謝客養傷,宮小族長為了見她,竟一連六天在樓外求見,每回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執着如此,連我們看着都感動了。”
坐在烏睢雅對面的枯沙蠻道:“你這問題也是白問。宮家要和槐家聯姻,但槐家就隻兩個人可選,宮小族長不選瑛大人,難道要選野妖槐甯?”
衆人一陣哄笑。烏睢雅道:“也不一定,兩族聯姻,哪有自己相看的說法。千崖家野心勃勃,宮家何苦在這關頭扶持敵人、得罪盟友?”
“這我倒是不關心,他們神仙打架,肚子裡千回百轉,豈是你我可以預測的?”白文摸着下巴,“但這天大的好事落在瑛大人頭上,她面上怎無一絲喜色?”
枯沙蠻揶揄道:“這還用問?宮少族長如此年輕力盛,一定很難伺候!”
白文立刻捂他的嘴:“這種話你都敢拿來調侃!你不要命啦!”
“也就你們這幾個嫡支長房笑得出來。”角落裡的雲家幺子深深歎氣,“我們這些庶子,就算是家主親生的,家裡都未必容得,旁支更是早晚要被長輩當個物件拿出去讨親事。若是遇到個冷心冷清的,配完種就得被殺了祭靈脈,不哭就不錯了,喜什麼喜?”
一旁幾個庶子心有戚戚,不由得抱團哀歎。
“哎,瑛大人不一樣,她雖然姓槐,但也是千崖家的長房,哪是那麼好殺的。”白文安慰道,“你們也别怕,大家摯交一場,今後彼此撐腰,誰也不能輕易丢了性命。”
一番話說得衆人眼中含淚,又舉杯共飲一場。
與赤蓉聊完了閑天,丹娘便一陣風似的來到了書房外。
她豎起食指,示意門口的侍女噤聲,而後悄無聲息地躲進走廊轉角處。書房裡有兩人正口角,她蹑手蹑腳貼近窗框,隐約聽見一句熟悉腔調:
“這邊有小藍鳥的東西都是我從家裡搬來的……”
憶起舊日趣事,丹娘遮着嘴暗笑了一場。待兩人拌完了嘴,侍女扶着槐瑛匆匆離去,她才回過神來,理理雲鬓衣裙,鬼一樣飄進了書房。
宮琴珩站在書案前,仍在看那張信紙。
看到某處,不禁喃喃道:“——‘黃毛小兒?’”
丹娘撲哧一笑。
這輕浮笑聲惹得宮琴珩更加不快。她眼皮都沒擡,冷聲道:“出去。”
“人家又不是來服侍你的,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丹娘道,“人家是來替少東家驗貨的。”
既是槐瑛派來,宮琴珩便忍了對方的大不敬,隻疑道:“貨?”
“人分三六九等,貨分金銀銅鐵,上等人買上等貨,下等人買下等貨。有些人隻把我們當貨物,不知自己的身價也标在臉上呢。”丹娘搖着扇子,悠悠道,“聽說這兒來了顆上等金蛋,想買走我萬花樓最好的東西,可誰知這金蛋是實心還是空心?我自然要先來驗驗貨。”
宮琴珩聽懂了。
“好厲害的嘴,也夠有膽色。”她擡起頭,終于正視了丹娘一眼,“拿我比作金蛋,你可知我是誰?此刻若非在你東家地皮上,你這條舌頭已被割下來喂狗。”
“正是知道有少東家罩着,人家才敢跟你說實話呀。”丹娘笑得甜膩。
“跟你主子一樣牙尖嘴利。”宮琴珩倒也沒惱,順勢在書案上坐下,一手托腮,饒有趣味地盯着對方殷紅嘴唇,“她是如何教你驗貨的?”
丹娘便侃侃而談:“第一條。若此人暴虐無禮,當場砍了我,便不是金蛋,而是壞蛋。”
宮琴珩笑道:“第二條呢?”
“若當時隐忍,卻事後追讨,便不僅是壞蛋,更是發陰黴的臭蛋。”丹娘以扇掩鼻,“少東家最讨厭這種蛋。”
“油滑。”宮琴珩道,“那依你所見,我是金蛋、壞蛋,還是臭蛋?”
“不壞不臭,也不一定就是金蛋。”丹娘沖她擡擡扇子,“剝塊蛋殼,看看實力。”
宮琴珩哈哈大笑,從袖中取出一圈絲弦,揚手扔給丹娘。
丹娘接過,見那琴弦流光溢彩,質地至柔至韌,絕非蠶絲所制,也非尋常金屬。她手指往上輕輕一抹,立時見血。
“這是宮商宮靈脈裡産出的絲線,從不外流。”宮琴珩道,“它比天下所有的刀更利,且扯不爛,剪不斷。你若瞧着好看,也可拿去補補衣服、絞支頭花。”
丹娘毫不客氣地把東西揣進自己袖子裡:“現在我承認你是一顆金蛋了。”
“那便依你所言,将萬花樓最好的東西呈上來吧。”宮琴珩勾手道。
丹娘狡黠一笑:“想要那件貨色,隻是金蛋,卻還不夠。”
宮琴珩道:“你還要如何?”
“我說過了,金蛋也有實心和空心之分。萬花樓不缺金蛋,但它們大多隻是一層鍍金的殼,裡頭空空蕩蕩,不是草包就是棉花。”丹娘道:“你所求的,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寶貝,必須拿出同樣珍稀的東西才夠交換;敢問你這錦繡皮囊底下,可有沉甸甸的真心能與之匹配?”
“這是最後一條?”宮琴珩問。
“最後一條。”丹娘答。
“你說話倒有趣,可惜言過其實,顯得浮誇。”宮琴珩抖了抖那一紙渾話,淡淡道,“你活在這樓内,自然将你們少東家當作寶貝,我卻不敢苟同。”
丹娘怒目而視。宮琴珩卻不睬她,有條不紊道:“論品性,我看她輕浮狡猾,一場比試推三阻四,懶散程度與尋常庸才一般無二;論貼心,她行為不持重,講話也不動聽,遠不如她兄長溫柔賢良;要論美貌,百家以内比她漂亮的也不少,我若有意,大可從中挑幾個更乖的來觀賞。此人除了出身不錯,并無太多可取之處;而就連她的出身,也可能是個麻煩。”
“想買好東西,自然要麻煩。唾手可得之物有何珍貴?”丹娘昂然道,“你與我們少東家不過幾面之緣,卻滿嘴貶低之詞,足以說明你傲慢自大,心量卻小,且有眼無珠,是個笨蛋!将她交與你,怕是糟蹋了。”
宮琴珩冷笑一聲:“你倒說說,我哪點冤枉了她?”
“你不配得,我又為何說與你聽?”丹娘滿面不屑,轉身便走,“什麼人買什麼貨,至于你——還是回去挑你的乖乖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