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整個人都驚悚了。
他緩緩俯身,趴到烏睢雅耳邊,聲如蚊呐:“少族長要是知道他們這麼眉來眼去,一生氣,會不會把在場的人都殺了?”
烏睢雅吞咽口水:“應該不至于吧……”
白文緊張道:“那她毆打岑桁的時候,會不會順便給我們來一下?”
“……”烏睢雅摸了摸自己淤青的手臂,道,“這倒是很有可能。”
那邊,槐瑛又斟一杯,親自奉到岑桁面前,笑意款款。岑桁連忙去接,途中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手掌覆着了槐瑛的手背。槐瑛裝一哆嗦,急急抽手,将杯盞打翻在地,酒液飛濺,潑濕了岑桁半個肩膀。
“呀,對不住。”槐瑛立刻攏手入袖中,對岑桁身後酒侍輕喝道,“還不快替桁大人擦擦衣裳,再拿個酒杯來。”
那小酒侍戰戰兢兢地諾了一聲,去拿了新酒盞,遞給槐瑛。
岑桁忙道:“怎麼敢勞煩姐姐替我斟酒!我來。”
便從侍者手中搶來酒盞,各自斟滿,将槐瑛那盞雙手奉送。
槐瑛接了他的酒,舉到唇邊,卻又放下,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你們看什麼?這酒宴難道隻有我二人參與?”
幾杯濃酒下肚,岑桁神思愈發恍惚,已經完全沉浸在一種奇異的歡悅氛圍裡,也揮手招呼着賓客們道:“大家都喝啊!别拘束!熱鬧點!”
看樣子,他俨然已經将白文的生辰宴當作自己的主場了。岑青岩的那幾個世家子立馬積極應和,嘻嘻哈哈地互相舉杯道賀,有賀發财的,有賀長壽的;旁邊的樂師班子也上道,手頭的中花六闆陡然轉成一曲百鳥朝鳳,将場面烘托得熱鬧非凡。
槐瑛厭酒,此刻裝作與岑桁對飲,其實早在袖裡藏好了吸水的棉麻巾,喝一口倒十口,必定能提早将對方撂倒——這糊弄人的法子還是丹娘教她的。被灌醉的金蛋最好宰,唯有狠狠記岑桁幾筆酒賬,才能慰自己今日之辛苦。
枯沙蠻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眼睛道:“我服了,倒來倒去這麼久,怎麼還沒喂夠!這是在幹什麼??”
“朋友們,我方才尋思出一個可以與少族長套近乎的良機。”
白文聲音壓得更低了,做賊一樣湊到兩人耳朵之間,嘀咕道:“你們想,此刻少族長就在樓裡,瑛大人是少族長訂下的人,現在衆目睽睽下和别人拉拉扯扯,我們作為這個衆目,能知情不報嗎?能裝作無事發生嗎?這對嗎?”
這顯然很不對。烏睢雅拿酒杯擋着嘴道:“你要怎麼報?”
正巧此時,鐘銀冶拿着串沒吃完的糖糍粑回來了,隻是她個頭太小,又走的後門,上席的人都沒注意到她。
她溜進座位,戳戳烏睢雅的後背:“阿雅姐姐,我跟你說……”
“寶寶!”烏睢雅還沒轉身,白文先聞聲探出頭來,萬分殷切地抓着鐘銀冶的小手道,“你回得正是時候!姐姐哥哥們的前程,可全托付在你手裡了!”
鐘銀冶茫然道:“啊?”
“什麼德行!先讓她把話說完。”烏睢雅怒拍白文後腦勺,又沖小孩和顔悅色道,“阿冶,你剛剛要和姐姐說什麼?”
鐘銀冶很乖地把手背到身後,低頭道:“我的事沒什麼要緊的,還是白哥哥先說吧。”
白文揉着腦袋,得意地瞟了烏睢雅一眼,小聲問道:“你方才在門口,有沒有見到宮家的車轎?”
“見到了。”鐘銀冶答,“又大又寬敞,簾子上繡了好多菊花,聞起來香香的。裡面還有個漂亮姐姐。”
白文眼睛一亮:“那一定就是宮少族長了!你見到她了?”
鐘銀冶并未參加大比,也沒見過宮琴珩,聞言歪頭道:“嗯?那個是少族長嗎?”
“你現在去找她。”白文拍拍她的小腦袋,“就說有人想請少族長賞臉喝杯薄酒,快去。”
鐘銀冶“哦”了一聲,雲裡霧裡地往外走去。
“等等。”主位上的岑桁眼睛一眯,終于發現了這隻滿地亂跑的小鹌鹑,“鐘銀冶?你不是在外面喂魚嗎?誰讓你進來的?一聲招呼也不打,把這當自己家嗎?”
鐘銀冶莫名被叫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有病啊!”枯沙蠻不禁在底下小聲嘀咕,“不然呢?難道這裡是岑家?出入還要等他點頭?”
槐瑛大概也覺得好笑,拿酒杯輕抵了一下岑桁的肩膀,嗔道:“人家的長輩得罪你,你跟小孩子較什麼勁呢。”
又朝鐘銀冶道:“早跟你說了,那些魚口味刁得很,從來隻吃一樣東西,你拿别的喂不了。還是去找門口的嬷嬷要魚食吧。”
鐘銀冶點點頭,見岑桁沒有發表其他意見,便小跑着走了。
岑桁奇道:“這世上竟有隻吃一樣東西的鯉魚?”
“嗯,有啊。”槐瑛笑道,“我特地尋來養的。不像其它的魚,饑不擇食,時常去吃太多不該吃的,把自己撐死。”
鐘銀冶走出宴廳。
那個身着菊花紋金縷衣的漂亮姐姐還站在門簾邊上,凝神聽着裡面的動靜,連皺眉的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
她身上有一股和外面馬車裡一樣的香氣。鐘銀冶左看右看,不管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位應該才是傳說中的宮少族長。
——但如果這個是少族長,馬車裡的人又是誰?
“大姐姐。”鐘銀冶扯扯她的袖子,“馬車裡的那個人,是你綁的嗎?”
“……”漂亮姐姐回過神來,低頭看着這個小孩,“你沒放走她吧?”
鐘銀冶低頭答道:“沒有。車夫不讓。”
“嗯。”漂亮姐姐很滿意,“你玩兒去吧。”
“你還要在這站多久?”鐘銀冶問,“有人說要請你進去喝酒呢。”
“呵呵。”漂亮姐姐冷笑一聲,“怕被岑家追究,竟然派個小孩出來擋槍。窩囊東西。”
她拍拍鐘銀冶的肩膀:“你早點回家去吧,少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鐘銀冶眨了眨眼睛,沒回話。
隻見這漂亮姐姐長籲一口氣,理了理鬓發衣襟,袍袖一振,昂首挺胸,大跨步走進屋内,朗聲笑道:
“——這麼熱鬧,我當是誰在這擺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