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宮琴珩道,“明日一早,你跟我一同去宮商宮。”
丹娘臉色一變:“什麼?你們商量了什麼?”
槐瑛卻搖頭道:“不,我不能正大光明去你家。給我半天時間準備。”
“不正大光明,難道你要偷偷摸摸的去?”宮琴珩不解,“為何?”
槐瑛又歎氣:“我也有難處,還請少族長體諒。”
宮琴珩最見不得人唉聲歎氣,抱臂不悅道:“有難處就說出來,你不說我怎麼幫你解決?”
“今天累了。”槐瑛打起精神笑道,“有機會再說吧。”
槐瑛顯然是真的累了,沒力氣回應丹娘的問東問西,被琥珀攙扶着回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
琥珀本想問她要不要沐浴,見少主人困成這樣,也就不再多言,吩咐人燒了熱水來,和丹娘一起為槐瑛擦身。
擦到一半,卻有個不長眼的東西又來擾人清淨。
宮琴珩寬了外衣,除了發髻,抱着把琴,來敲槐瑛的房門。
門外的侍女道:“少東家歇下了,少族長請回吧。”
宮琴珩道:“你們少東家精神不濟,我給她彈首安神助氣的曲子,不許麼?”
屋内,琥珀思忖片刻,放下手帕,匆匆為槐瑛套好衣物。
丹娘詫異地看着她:“你難道要放她進來?”
“這是為了少東家好。”琥珀低聲道,“也是為了我們好。”
丹娘道:“少東家不喜歡她。”
琥珀冷冷道:“沒有選擇。除了眼下這個,還有誰能幫她?瑛大人不會永遠留在萬花樓,要麼是岑家,要麼是宮家,你選哪個?”
丹娘嘴唇翕動,默默低下頭去。
以宮琴珩的耳力,自然聽見了裡面的竊竊私語。她微微一笑,撥了撥頸邊的碎發。
琥珀為她打開房門,欠身道:“少族長請。”
宮琴珩施施然進屋,見槐瑛側身躺在被褥裡,睡得很死,對周圍一切變化毫無反應。
丹娘守在床邊,怨氣深重地瞪着宮琴珩。宮琴珩沒理她,朝琥珀問道:“你們少東家平時也睡得這麼沉嗎?”
“少東家酒量不好。”琥珀簡明扼要道。
“果然。”宮琴珩笑道,“你們出去吧。”
琥珀牽着丹娘的手離開。宮琴珩設下一道隔音結界,放下琴,走到槐瑛床邊,低頭看這人的臉。
——先前她對丹娘說,百家之中容貌出于槐瑛者衆多,那是假話。宮琴珩閉關多年,哪裡會知道百家人都長什麼樣?恐怕也難有比槐瑛更出挑的了。就算此人脾氣差了點意思,拿其他條件也能彌補一二,何況槐瑛的脾氣并不算惡劣。
宮琴珩越看越滿意,心道:你沒有第二個選擇,我也沒有。現在這樣,也算公平。
她心情甚好,伸手去給未來的聯姻對象撚被角。誰知還沒碰到對方,槐瑛眉毛微皺,竟往被褥深處縮了縮。
“你醒了?”宮琴珩輕聲道。
槐瑛沒回話,呼吸均勻,似是還在夢中。
宮琴珩曲起手指,作勢去碰槐瑛的臉頰。槐瑛又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半個腦袋拱進被子裡。
“……”宮琴珩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有這麼讨厭我嗎?”
直覺被讨厭了的宮少族長于是惡念大發,揪起槐瑛一縷發絲,繃直了,輕輕一彈。
槐瑛悶哼一聲,直接撓了她一爪子,但綿軟無力,比貓抓還輕。
宮琴珩又揪出槐瑛一撮頭發,分成四縷,夾在左手指間,右手依次彈撥過去。
頭皮被扯得發麻,槐瑛卻緊閉雙眼,依然掙紮着不願醒來。她推開宮琴珩的左手,撈回頭發,整個人徹底躲進被子裡,蜷成一團,試圖繼續入睡。
好玩。宮琴珩道:“我要伸手進你被子裡了。”
被子蠕動了一下,把邊角壓得更緊實了些。
宮琴珩暗笑,抱着手臂在床邊坐下。沒過多久,被子裡的人便重新鑽出頭來,兩頰因缺氧而泛紅。
“我還以為你打算把自己憋死呢。”宮琴珩揶揄道。
槐瑛再也睡不下去,帶着委屈嘀咕道:“祖宗,别煩了,你大發慈悲趕緊走吧……”
“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不吵你了。”宮琴珩道,“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槐瑛:“問。”
宮琴珩道:“岑桁神智不清,脈流有異,是你給他下了什麼邪術麼?”
槐瑛微微睜開眼,沒什麼情緒地看着宮琴珩,片刻後道:“你有什麼感覺嗎?”
“嗯?”宮琴珩道,“并無。”
“因為你的血脈等級不比我低,我家攝心術對你用處不大。”槐瑛道,“一些雞肋的小把戲罷了。我拿岑桁沒辦法,隻能暫時把他哄得老實一些。”
“攝心術?我家功法倒有類似的招數,但這東西為何會跟血脈等級有瓜葛?”宮琴珩好奇道。
“一個血脈比你強的人對你指手畫腳,一個血脈跟你差不多的人對你指手畫腳,你聽誰的?”槐瑛打了個哈欠,“就是這樣的增益,你意會吧。”
“好吧,下一個問題。”宮琴珩道,“你準備怎麼去我家?”
“找個替身頂班,喬裝改扮偷偷去。”槐瑛答。
“我家是什麼去不得的地方麼?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宮琴珩挑眉質問。
槐瑛眼眸低垂,忽然不出聲了。
被宮琴珩再三催促,她才答道:“堂父如今身體不好。”
宮琴珩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我要搶堂兄的位置,他着急上火,病得更重。”槐瑛盯着右旁的空氣,“槐緻明名聲的确不太好,但他作為族長并不壞。沒必要這麼早把他氣死。”
“你……”宮琴珩簡直不知該說什麼,瞪大眼睛盯着她,“你到底跟哪家的?”
“這重要嗎?”槐瑛翻了個身,“問完了沒?”
“罷了。”宮琴珩搖頭,離開床榻,去拿自己那把七弦琴,“你睡吧,我給你彈首療神的曲子,就當補償了。”
萬花樓的一舞千金隻是修辭,宮商宮一曲倒确是千金難買。宮琴珩手上這支安魂曲譜是宮家祖上傳下來的好東西,能助人祛邪定心、固本培元,對修行大有裨益,從不為外人演奏。槐瑛在這悠長的琴聲中漸漸放松了肩膀,終于安眠。
一曲奏盡,宮琴珩撫平震顫的琴弦。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放輕腳步靠近床榻,低頭凝視那張總令她捉摸不透的面容。
忽然回想起對方和酒侍相互依偎的那一幕,宮琴珩心中蓦然動了念,緩緩坐回床邊,學着琥珀的模樣,把槐瑛摟進自己懷中。
她起初還很小心,不敢真的觸碰槐瑛身體,隻是隔空虛摟。但見對方睡得死沉,人事不知,她膽子便大了些許,手臂一彎,把槐瑛連人帶被結結實實圈住了。
槐瑛垂着腦袋靠在她肩頭,溫熱呼吸拂過頸側,發間縷縷幽香,鑽入宮琴珩鼻尖。宮琴珩覺得脖子癢,恍惚又想起比武台上,橫在自己頸邊的一把梅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