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瞧不起我。”流衣依舊語中帶笑,笑意卻淡了幾分,“辦法人人都有,怎麼取舍,端看我心情罷了。”
裡頭傳來茶盞碰撞聲。宮琴珩道:“你有計量就好。”
她們抛下這話題,又開始談論一些家中瑣事。槐瑛仍然去找枯沙蠻,但那厮昨夜喝得最多,現下果然沒醒,隻有琥珀在屋内梳妝。
槐瑛輕聲喚她出來,兩人去了隔間。
未等她開口,琥珀先道:“我替您試探過了,蠻大人的确沒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也沒有太記挂綠珀。”
槐瑛安下心來:“好。”
頓了一會,又道:“我要秘密出一趟門,大約三兩日可回來。樓裡眼線繁雜,赤蓉近日還要處理房屋修繕之事,我的行蹤,便請你和丹娘幫忙遮掩一二。”
琥珀恭敬道:“是。”
槐瑛道:“昨晚,是你把宮琴珩放進我房間的吧。”
話題轉變太快,琥珀完全沒想到她會忽然說這個,一時驚訝擡頭。但槐瑛在外人面前一貫情緒穩定,臉上看不出喜怒,琥珀隻能如實承認:“是。”
“下不為例。”槐瑛道,“ 你的前程,我會替你籌謀。但我的親事,還用不着你操心。”
聽出槐瑛語氣冷淡,琥珀倉皇低頭:“琥珀知錯。”
“回去吧,把枯沙蠻伺候好。”槐瑛将她扶起,“他是赤蓉為綠珀相中的明路,性格粗放了些,人卻不壞。能不能拿下,要看你手段。”
“是。”琥珀松一口氣,“多謝少東家。”
用完早膳,宮琴珩便啟程回家。
槐瑛送她到門口。宮琴珩上了轎,又拉開車簾,探頭問道:“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太顯眼了。”槐瑛道,“你安心先去吧,我又跑不了。”
流衣在一旁搭腔:“表姐莫怕,有我帶路呢,今日以内,保證把人押到宮姨母跟前。”
“信你一回。”宮琴珩道。
待宮家馬車一走,流衣立馬興奮起來,拽着槐瑛的袖子,撒開腿奔回房間。槐瑛被拽得耳畔生風,疑惑不已,以為對方有什麼要事要講。誰知進了卧房,流衣把槐瑛往梳妝台前一按,鄭重宣布道:“二十文。”
槐瑛摸不着頭腦:“什麼二十文?”
流衣得意一笑,伸手進衣襟,從懷裡掏出一對白色絨毛團,各有拳頭大小,拿紅線串着,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就它,二十文。”流衣兩手扯着紅線,展示道,“這材料,這做工,這巧思,兩百文我都嫌便宜,可攤主竟然隻賣二十文!你來摸摸。”
槐瑛好奇地接過,拿在手裡揉搓了兩圈:“兔子毛?”
“還是雪白的兔子毛。”流衣道,“我來紫京的路上,在郊外遇到了一個挑散貨的小妖,賣的都是些便宜胭脂首飾,隻有這件特别。攤主說他家中養了一窩肉兔子,都是灰斑雜色的,直到去年冬天,也不知怎麼個雜交法,竟生出一隻雪兔來。”
“白獸多是祥瑞之兆。”槐瑛道,“然後呢?”
“一家人喜歡得不行,精心養着那隻雪兔,可惜,養到開春就死了。”流衣搖頭歎息,“你說這是祥瑞還是不詳?”
槐瑛“啊”了一聲,連忙追問:“死了?然後呢?”
“自然是烤了吃了。”流衣嬉笑道,“不過攤主是個手藝人,舍不得這身雪白皮毛,就扒下來紮了兩個毛團;又仿着枯沙堡的風格,做成了一對耳墜。小瑛姐姐不喜歡往耳朵上紮東西,我便加價一兩銀子,讓他串上發繩,改成了發飾。”
槐瑛訝然:“你要送給我?”
“實不相瞞,看到這玩意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配你。”流衣将她的腦袋轉到鏡前,“你不覺得自己長得很像兔子麼?”
“……”槐瑛左右打量鏡面,“本來沒覺得。如今被你們越說越像了。”
妖魔大都是承雙親之血、從靈脈裡滋養出來的,模樣自然也會受到靈脈影響。譬如萬華千崖遍地繁花、姹紫嫣紅,千崖家人便以其豔麗模樣著稱。但槐瑛生于隆冬,那年不巧遇上霜凍,萬華千崖所有植物盡數凋零,隻剩本家院中一棵白梅存活。許是這個緣故,她天生皮毛色淺,隻有一雙眼睛鮮紅,最初睜眼時,把千崖倩都吓了一跳。
巧在,千崖家的功法名為《百花殺》,槐瑛生時,正是百花殺盡,恰如典籍裡對最高武學境界的描述。這便十分讨喜。家主因此将她視為祥瑞,寄予厚望,即使這條血脈已經花落别家,出于對槐瑛的期望,千崖鈞依然沒有奪去千崖倩的少主之位,隻是做兩手準備,另扶了偏房的千崖珏加以培養。
千崖倩在槐家過得不如意,在本家的地位也全系于槐瑛一人身上,因此緊張不安,不得不時時鞭策女兒練功上進、與同輩競争,這是難免的事情。槐瑛本性不喜歡打打殺殺,更不喜歡瑣事纏身,但為了哄母親安心、祖父放心,這些年也隻好硬着頭皮把鞭子挨下來、把萬花樓打理清楚。
——同樣的,她不喜歡宮琴珩,如今也隻能硬着頭皮,去與宮家談一談聯姻。
談成了,堂父要吐血;談不成,母親要氣暈。槐瑛有心偏袒母親,但偏袒母親就意味着要順從祖父;依祖父的性格,是決計不會給槐甯一脈留活路。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答應宮琴珩遞來的這門親事,橫豎都很不妙,越思考越想上吊,隻能聽天由命。
槐瑛揉着那死兔子的皮毛,仿佛摸到了自己的結局,一時悲從中來,想婉拒這份禮物。偏生有流衣這個不長眼的,一把搶過毛團,不由分說便鑲在了槐瑛耳畔發間,笑嘻嘻拍着手道:
“哈哈,兔子精。”
槐瑛:“……”
她畢竟不能掃一個孩子的興。
于是斂了傷情,把流衣丢出房外,翻出衣櫃底下的幾件醜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再拉上兜帽,把自己罩了個密不透風,走出門去。
萬花樓上午不營業,人都在屋内睡着,隻有兩個小厮在樓下擦桌子。沒人注意到有一黃一黑兩個人影,偷摸着下了樓梯,手拉着手,從側門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