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瑛并不想在人前開閘洩洪,她隻是身體難受,控制不了,現下也沒精神辯解這個,有氣無力道:“你怎麼來了?”
“路過,順便看看你死沒死。”千崖珏道,“你沒吃守衛送來的飯?”
聞言,槐瑛下意識看了眼新放在門邊的食盒。千崖家家法嚴苛,但在衣食上從沒虧待過她,籃子裡有肉有面,也有清粥小菜。槐瑛卻搖了搖頭,如實答道:“不敢吃。”
地牢裡每日三餐都有人定時送來,但千崖鈞正忙于籌備他的迎賓大禮,肯定不會過問孫女飯食這等小事;而家裡的事,隻要是他不管的,就都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在管。槐瑛在他們手裡吃過一些隐秘的苦頭,知道在千崖家凡事都該留個心眼,怕送來的飯裡被人加了東西,便連碰都沒敢碰。
千崖珏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走到門邊,把那籃子東西踹遠了。
然後她背對槐瑛,靜默良久,一會抱臂,一會撓頭,仿佛下定了某種艱難的決心,從懷中掏出一塊用細草繩系着的油紙包,轉身快走兩步,扔到槐瑛身邊的草垛上,又别過臉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買來沒吃完,送你了。”
槐瑛聞到香味,伸手把那油紙包撈起來。油紙裡頭裹着張熱騰騰的白面烙餅,她咬了一口,桂花蜜餡的,清甜綿軟。
但她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兩眼直勾勾望着千崖珏。千崖珏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沒好氣道:“幹嘛?”
“噎。”槐瑛厚顔無恥道,“有水嗎?”
千崖珏無語半晌,扔下一句:“等着。”
她步履匆匆地離開一趟,牢門也沒鎖,回來時手上端了隻胖茶壺,不知是從哪個桌子上順來的。槐瑛确實是餓,但腹腑中的抽搐感尚未完全平息,進食太急恐怕要吐,便就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幹淨了手中的餅,又瞄了一眼千崖珏。
千崖珏已經無事可做,本該要走了,卻不知為何一直杵在牢房裡,看着槐瑛身後的牆面發呆。槐瑛摸了摸飽餐後的肚皮,覺得有了點力氣,便拍拍身邊的草垛,熱情邀請道:“來陪我說說話。”
她那病來得稀奇,散得也稀奇,病發時隻要身邊有個人貼着,就能不知不覺緩和下來。千崖珏卻不似她這般愛粘人,站在原地不肯動彈,捏着鼻子道:“你已經酸掉了。”
槐瑛:“……”
畢竟她三天沒洗澡,血和汗都粘在身上,就算沒有多臭,也絕對香不到哪裡去。千崖鈞要的就是她這個狼狽樣,好讓鐘銀弋看了心裡消氣。但被妹妹這麼直言不諱地嫌棄,還是很令人傷心的。
槐瑛低着頭往牆角拱了拱,希望能把身上的異味埋進茅草堆裡。千崖鈞看她那失落的樣子,也有點過意不去,指着牆面轉移話題道:“那是什麼?”
草垛邊的石牆上,刻着數十隻成群結隊的小鳥,一半落地,一半展翼空中,筆劃簡陋粗糙,勝在姿态靈動,光是看着,便仿佛能聽見叽叽喳喳的響動從石壁裡傳出來。
這都是槐瑛經年累月所刻,原是用以計日,後來她實在忍不住無聊,直接一口氣刻了許多,又加了些花草木石作為背景,看起來頗有意趣。
得知此物來曆,千崖珏沉吟片刻,點評道:“奇醜無比。”
槐瑛不高興了,嘴唇一抿,眯着眼睛瞪視她。千崖珏并不因自己的誠實而羞愧,話鋒一轉道:“聽說岑桁被宮家少主打了?”
“你挺關心岑世子?”槐瑛涼涼道。
千崖珏隐隐翻了個白眼:“關心他幾時能死。”
在終身大事上,千崖珏的處境并不比槐瑛順心到哪裡去。千崖家和岑家世代姻親,岑桁眼光又高得要命,千崖珏若不想被配給岑桁那個人嫌狗憎的家夥,便唯有當上家主這一條路可走。但她隻是祖父培養的一個備用品,隻要槐瑛不垮,千崖家的接班人就必然是千崖倩,她根本沒有機會真正上位。
岑家世子荒淫暴虐的惡名在外,誰也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進那等豺狼虎豹口中。槐瑛不信膽小柔弱的三夫人能有多大野心貪圖家主之位,她處處算計自己,多半還是為了保護千崖珏。
活路擁擠,處處傾軋,誰都不容易。槐瑛歎了口氣,從乾坤囊裡摸出一提杏仁酥,拎在手裡晃了晃:“喏,蒼京老字号,給你帶的。”
準确來說,是從流衣家順的。千崖珏在吃食上沒别的愛好,唯獨對杏仁香氣情有獨鐘,一聞見那味道就亮了眼睛,嘴裡卻警惕道:“無事獻殷勤,你想做什麼?”
槐瑛道:“想你吃了這點心,能少罵我兩句。”
“蒼京?宮家少主給你帶來的?”千崖珏眼珠一轉,又發現問題,“你餓了三天都沒吃,裡頭肯定有毒,我才不要。”
這人簡直不知好歹,槐瑛立馬開始解繩子:“不要就算了,我加餐。”
金燦燦的杏仁酥剛露出一角,就被一道殘影席卷而去。槐瑛無語擡頭,千崖珏右手甩着細鈎索,左手抱着點心,很不要臉地咧嘴一笑:“我替長姐驗毒。”
“驗去吧。”槐瑛道,“再幫我把阿雁叫來。”
“吃你點東西,就開始使喚我了。”千崖珏冷哼,又丢下一句,“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