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憐見,這倒黴小妖日日思念親人,大比時好不容易揪住機會出來尋妹妹,卻被某人指了條錯路,也不知最終和槐瑛說上話沒有。宮琴珩卻早已忘了這茬,也完全無法領會他的傷感,渾不在意道:“那又如何?長輩玩長輩的,你們玩你們的,槐族長就你一個獨子,又愛你甚重,再不高興,難道還能把你打死不成?你有什麼好怕的?”
——在今日之前,宮琴珩是絕不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容許自己的孩子玩物喪志至此的。若換作是她沉迷外物,祖母定然不會允許,隻會拍着桌子罵她不務正業,再命人把所有東西砸了燒了。教子本該如此,玉不琢不成器,若非祖母嚴厲規訓,她也不會成為如今像模像樣的少族長。
槐甯雖是野妖所生,好歹也有一半千古槐血脈,若是努努力,就算修不成絕世高手,超越一般凡夫俗子還是綽綽有餘的;到那時,尋常小人焉敢瞧不起他?槐族長卻對獨子縱容過度,不僅允許他荒廢武功,還專門為槐甯建了一間屋子用來囤積廢物,實在是人也糊塗,愛得也糊塗。
既已如此糊塗,又怎麼舍得打他?
果然,槐甯緊接着便道:“父,父親并不打我。”他又變得結巴起來,“但是叔母會、會打妹妹的!”
這麼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又激動得像是要哭,小妖魔的情緒實在脆弱不堪,宮琴珩既納悶又不屑:“這怎麼了?真正練武的哪個不挨打?槐瑛對千崖家何等重要,家法嚴格些,也是為了她好。話說回來,你妹妹武功卓絕,你跟你父親難道連一絲緊迫感也沒有嗎?”
“才不是、為了她好!”槐甯并不認可宮琴珩的話,磕磕絆絆地申辯,“父親說過,做讓對方開心的事,才叫好。妹妹根本,不喜歡打打殺殺,他們打她,都是為了自己!我——”他哽咽着,“挨打很疼的。我,我隻是,不想妹妹挨打。”
見面到現在,槐甯留給宮琴珩的除了渾身傻氣,就是愁眉苦臉,渾身上下無一處讨喜,惹得她心煩意亂。該說他是誠摯深情,還是天真愚笨?宮琴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反正槐家這兩個愛哭鬼,都不買她的賬。
好在天降救星,那被喚去找族長的小厮阿夏有話回禀,去了書房卻沒見着人,這會終于找來了藏室。他站在門口傳話,腦袋沖着槐甯,眼神卻不住地往宮琴珩身上瞄:“剛前院來了人,族長正在會客,一時半會走不開身,讓您好生招待宮少族長。”
槐甯不覺有異,宮琴珩卻蹙眉道:“來的是什麼人?”
不管論先來後到還是身份地位,槐緻明都該先接見她才是。小厮也覺出她的不快,低眉順眼禀告道:“是雲家的人。”
“三十開外的小家族,如何搶在我前頭?”宮琴珩詫異無比,轉念一想,恍然道,“鐘銀家少夫人可來了?”
阿夏答:“小的不認識鐘銀夫人。但裡頭确實有一位,穿着與旁人不同,衣上縫的是銀絲補子,帶的人也是一身白衣,像是鐘銀家的。”
宮琴珩了然:“是了,怕是為了鐘銀世子的事來的。”
暗影閣影衛散布于地底界各處,内部有特别的傳信法門,任何角落發生異動,都能及時彙報給族長。宮琴珩已知曉鐘銀世子前兩日在萬花樓的行徑,卻不知槐瑛是如何處置的,竟惹得雲家人來槐家告狀,看來是沒太收拾幹淨。
槐甯不問世事,對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隻呆呆望着宮琴珩。宮琴珩對他已經沒有興趣,理了理衣襟袖口,朝那小厮道:“帶路吧,我也去聽聽他們聊什麼。”
阿夏不敢忤逆,躬身帶她往正院裡去。宮琴珩路上也沒閑着,傳音召來宅中的影衛,要把鐘銀溶的事問個清楚。
暗影閣是兩族統一後新設的機構,并不分派别,兩頭的祖宗都一樣伺候。很快就有戴着面具的黑衣影衛從牆上翻下,單膝跪在宮琴珩腳邊,見一旁站着的是槐甯,便不避諱,簡要彙報了那廂的事件經過。
不聽不知道,一聽吓一跳。鐘銀溶在萬花樓胡攪蠻纏,玩死一名樂伎,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麻煩;壞就壞在那萬花樓的少東家,不知發的哪門子癫瘋,當場抽鞭把鐘銀溶打了個半死,且挑筋挖眼,下手極其兇殘,滿廳的血至今擦不幹淨。
鐘銀家遠在北域,鐘銀夫人隻能先求助于本家,帶着雲家家主去萬花樓讨說法;千崖家的府衛卻比他們先到一步,現已将槐瑛和鐘銀溶二人都帶去了萬華千崖。萬花樓是千崖家的産業,鐘銀夫人料定他們要保護槐瑛,又實在擔憂夫君安危,隻好着急忙慌地來找族長,盼槐緻明能替他們向千崖家施壓,不求其它,隻求能将人平平安安地要回來。
紫京是槐家的直轄領地,在紫京中發生任何事,槐家都是有理由插手去管的,何況肇事者自己就是槐家人,接下來就端看槐緻明會如何反應了。
這戲碼簡直精彩紛呈。宮琴珩原本還有些意外,實在無法将簡報裡那位兇殘狠人,與槐瑛那瞻前顧後的磨叽性子聯系在一起;仔細想想,卻又覺得十分合理。那兔子精心眼小小,膽子可一點不小,當着祖母眼皮底下就敢和她颠鸾倒鳳,大比時為了演戲,就敢直接拿刀捅自己的肚子,如今捅一捅别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