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正院,宮琴珩剛示意院中仆人不必通報,便聽見屋内傳出的喊屈聲:“——族長大人,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看來前情都鋪陳完了,這正是最要緊的時候,宮琴珩有心要聽聽槐緻明的決策,身旁的槐甯卻等不得,三步并作兩步往門口邁去。他得了影衛的消息,一路上心神不甯,怕父親真的會為了他人和自己而怪罪妹妹,着急忙慌地就想進去求情。宮琴珩卻一把拉住他,低聲道:“不急,你去吆喝,反而壞事。”
她話說得沉穩有力,見槐甯無助地望向自己,便氣定神閑沖他一笑。這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很能安撫人,槐甯僵硬的肩頸慢慢放松下來,小聲問道:“素聞珩大人待妹妹與旁人不同,不知可有辦法回護一二?”
原來外頭那些關于聯姻的傳聞,他也都知道,隻是不甚在意。宮琴珩倒佩服他的無私,看在對方傻得也還有幾分可愛,便順口調笑道:“好啊,我若為你解決了這樁麻煩,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槐甯呆了一下,不确定宮琴珩說的是哪個意思,又實在想不出什麼能報答的内容,臉漸漸地紅了。宮琴珩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怪道槐瑛對她哥哥如此上心,這小妖心智又缺,面皮又薄,逗起來果然是很好玩的。這一笑,槐甯的臉卻更紅了。
那廂槐緻明仍未言語。宮琴珩心情明媚,要在小妖面前顯擺一回能耐,遂朝門内揚聲道:“怪道半天不見人影,原來都在這兒聊得火熱!我們小輩也想湊個熱鬧,不知族長大人是否介懷?”
說着,也不待人請,自己掀開簾子闖入了屋中,槐甯隻得膽戰心驚尾随其後。裡頭一共三個雲家人,全被她這魯莽行為吓了一跳,卻又不得不起來見禮;宮琴珩壓根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堂而皇之沖主位上的槐緻明一笑,抱拳道:“幾日不見,伯父看着越發精神奕奕了。”
這是胡話。槐緻明比上次見面時顯然消瘦了許多,面頰凹陷,兩鬓泛白,同樣是正襟危坐,卻再掩不住周身的疲憊倦意。與天搶命果真給他帶來了驚人的損耗,正值盛年的頂級大妖,如今看去,竟已有了衰敗之相。
對于宮琴珩的妄舉,槐緻明臉上無一絲意外之色,應是早料到她要來,或者說,他本就是在等她過來攬這個局,隻古井無波道:“既然來了,就坐吧。”
他不介懷,雲家人的臉色卻都變了。宮家少主傾心槐瑛是衆所周知,她來這裡,能有什麼好事?可宮琴珩已經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左側的首位上,接過侍從遞來的溫茶,裝模作樣抿了幾口,見堂下無人作聲,又叮哐一聲放下杯盞,奇怪道:“怎麼不聊了?難道各位不歡迎我?”
在場諸人皆面有菜色。坐在宮琴珩對面的男子幹笑道:“豈敢。宮少族長既有話要說,我等之後再談家事不遲。”
宮琴珩這才打量起三位雲家人。坐在右側首位的這名男子,應當就是雲家家主雲澤,雖為家主,卻氣息雜亂,聲音虛浮,顯然武藝不精;末位坐着的是個豆芽菜似的年輕人,有些眼熟,不知在何處見過。至于夾在他們中間的蒙面女子,毫無疑問,就是鐘銀溶的正室夫人,鐘銀宛了。
鐘銀少夫人身上有着典型的旁家子的閨閣氣——專為适人而生的氣質,娴雅柔順,乖訓沉默。當衆之下,即使要救的是自己的夫君,她也并不開口,隻靜靜低着頭,由自己的本家長兄代為交涉。
“往小了說,是你們的家事。往大了說,北域的大魔在南域地界遭了這種事,我既在此,自然該來關心一下,這也不奇怪吧?”宮琴珩收回目光,坦然自若地笑道,“槐族長,您說呢?”
槐緻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聞言,點了點頭:“的确。”
雲家人奈何不了這強詞奪理的小祖宗,隻能忐忑盼望槐族長來替他們主持公道,哪曾想這兩人竟像是一夥的!雲家家主頰邊淌汗,朝身旁的鐘銀宛遞了個極為難的眼神。他今天為姻親、為妹妹上門這一趟,應盡的都已盡了,若無功而返,那也沒有辦法。
這真叫人啼笑皆非,宮琴珩壓根沒有迫害他們的打算,但也不急着表态,頗平和地看這一家子人眉來眼去。不料那弱質蒲柳一般的鐘銀少夫人握緊了膝上的雙拳,一語不發,竟撲通一聲直直跪在了地上,朝着槐緻明重重磕了一個響頭:“求族長救救我夫君!”
“你這是做什麼。”槐緻明到底是見過風波的人,半點不驚訝,隻淡淡道,“千崖鈞沒讓槐瑛殺鐘銀溶,而是把他帶了回去,顯然并不想要他的命。等鐘銀弋給了千崖鈞想要的,千崖家自然就放人了。”
他的意思已經足夠清楚,鐘銀宛卻不放棄,雙腿死死黏在地上,任憑長兄拉扯也不起來,淚流滿面道:“夫君身受重傷,千崖家的人豈會妥帖善待他!就算無性命之憂,也免不了受皮肉之苦!奴家實在不忍!”
看來血脈對靈智的影響也是不可小觑,雲家一個排名三十開外的家族,族人已經笨成這樣,再往下數,那還了得。宮琴珩無奈道:“槐族長如此耐心給你講解,你怎麼還聽不懂呢?你們若是想來找槐瑛讨說法,今日或許還能得個結果,至于救你夫君?你夫君壓根沒事,你要族長從何幫起啊?快起來吧,别人家裡胡攪蠻纏的,成什麼樣子。”
見鐘銀宛仍是沒反應過來,宮琴珩又道:“退一萬步說,事情起源雖在紫京,可城内都已塵埃落定了,現下隻剩萬華千崖和鐘銀陵之間的私事,那又是人家的封地,槐族長若有閑心,當然可以管一管,但憑什麼呢?各位的面子有這麼大嗎?——論親疏,萬華千崖可比你們更近一層,槐族長不幫着他們行事,已經足夠公道了。”到此處,她話鋒一轉,忽而笑道,“要我看,你們求槐族長,不如來求我。我好歹也是魔族少主,去萬華千崖讨魔族的人,理由豈非更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