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晚,影衛終于傳來了鐘銀弋動身的消息。
重傷的親子被扣在兇手老巢,生死未知,這老東西竟能不聲不響地在家憋三天,也是真坐得住。宮琴珩稍一盤算,估摸着自己明日早上用過飯再動身,應該能與鐘銀弋前後腳抵達萬華千崖,便安心倒頭睡下;半夢半醒時,不知怎麼的,夢見了槐瑛書房裡,屏風上的那隻藍鳥。
夢裡的藍鳥活了過來,撲棱着翅膀朝天空飛去。但天上似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鳥兒飛不高,顫顫地落在一片菊花叢中,眨眼間被染了色,成了隻綠尾巴的黃雀。黃雀在地上跳了幾步,一腳陷進泥裡,又變成了玲珑小築前的那些花兒。
但宮琴珩一覺醒來,什麼也不記得,用過早飯,便風風火火向槐緻明辭别。此番是她初次代表家族出來與人交涉,進展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又順帶向槐族長讨教了許多武學上的心得,收獲頗豐,心中滿意,連帶着整個人都愈發神采昂揚起來,迫不及待要去另一處地方亮亮相。
紫京地處南域中心,去任何封地都很方便。宮琴珩在車裡也沒閑着,腦中反複琢磨這些天槐緻明指點她的那些修行竅門,隐隐覺得有所領悟,卻又無法明朗。
《俱寂律》第四章名為“靈思”,她早已将琴譜背得滾瓜爛熟,又練習過數百遍,隻是無論如何摸不到融會貫通的入口。槐緻明說武學之高深在于心境,道心明朗了,才能從“術”上駕馭所學;好比稚子識字不知意,對着一本艱深經書,即使能原樣描摹抄寫出來,也得不到任何感悟,自然無法發揮經文的效力。現在宮琴珩就是那個稚子,受困于眼界見識,背得下、卻參不破手中琴譜,想來此事非勤勉所能及,唯有等世事與時間磨砺而已。
不消半日,宮琴珩抵達芳城。此處是萬華千崖封地的最西邊,與紫京接壤,是入境第一大關口,守關侍衛見是宮家的車馬,不敢阻攔,直接便放行了。
宮家所飼養的風翼靈駒都是枯沙堡獻上的年貢,品種極為優良,又有術法加持,比尋常幻影馬還要快上許多。隻是芳城内道路雖寬,卻熙熙攘攘,異常繁華熱鬧,宮琴珩怕沖撞了人群,隻得令車夫将速度放得極緩,兩匹威風凜凜的高大駿馬被迫裹挾在人潮之中,翅膀緊緊合攏在身側,腦袋也耷拉下來,驢拉磨似的慢慢挪着腿,委屈得有幾分好笑。
好在四周的路人都注意到了這龐然大物,不待車夫吆喝,便主動往兩側騰出地來,沒讓宮琴珩徹底卡死在路中央。她微微掀開車簾,見路旁行人皆仰頭望來,交頭接耳興奮不已,不是在欣賞那兩匹漂亮靈駒,就是在感歎車身的華麗。也有識貨的,見了車頂镂的金菊紋,驚呼:“那是宮家的車馬!”
“宮家?大比不是早就結束了嗎,宮家人沒回北域?”
“你沒聽說嗎?宮家少主看上了千崖家的長孫,天天往南邊跑呢!”
“啊?不是說宮家要和槐家聯姻嗎?千崖家的長孫又是誰?珏大人?”
“哎呀,就是大比時替珏大人上場的那個,姓槐,不姓千崖!”
“你是不是記錯了,千崖家的長孫,怎麼可能姓槐?”
看來千崖倩離家太久,封地裡都快無人記得她這麼個挂名的少主了。宮琴珩正要放下簾子,忽聽遠處傳來一陣異樣喧嚣,伴随着驚叫聲、踢踏聲、揚鞭破空之聲,那動靜轉眼間便近了,似是有人在當街縱馬,惹得路人紛紛四散躲避。
又傳來一名女子的呼喝聲:“都讓開!别擋道!”
聽見這音色,宮琴珩暗道一聲好巧——想到誰,誰便到。她掀開門簾走出來,果見岔路上有一人赤發飄揚,駕着匹棗紅快馬,一躍沖出街口,正好與自己的車馬打了個照面。
正是千崖倩。
宮琴珩令車夫停車,千崖倩看見宮家那金燦燦的镂花輿頂,表情明顯愣了一下,猛力一勒缰繩,也停了下來。兩人一人站在車轅上,一人坐在馬背上,先遙遙抱了一拳,才交談起來。
千崖倩策馬走到宮琴珩面前:“宮小族長怎的在此?”
“聽說令尊扣下了鐘銀陵一位大魔,我正好在南域,過來看看怎麼個事。”宮琴珩笑道,“倩大人這是急着歸家?”
“對。”千崖倩看着那兩匹幻影馬,立時有了些主意,語速極快地道,“街上人多難行,宮小族長既有靈駒,為何不直接飛去萬華千崖?我身上有通行令牌,護山結界不會阻攔,小少主現下若無其它安排,不如捎我一程,來日謝你。”
“您是長輩,不必言謝。”宮琴珩意外于她的爽快,側身拉開門簾,“同路相逢也是有緣,請大人入内一叙。不過您的馬……”
千崖倩根本沒下馬,雙臂一撐一翻,足尖一點,便輕如蟬翼地落在宮琴珩面前。她回頭沖棗紅馬吹了聲口哨,那馬兒原地撅了兩下蹄子,跑遠了。
“它會自己回去萬華千崖,不必管它了。”千崖倩低頭鑽進車廂中,“有勞宮小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