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得開一次話匣子,宮琴珩卻毫不在意:“有謀逆之心又如何?無勢無力,難成大業。”她放下手中湯碗,神色認真道,“弱肉強食是天道自然,萬物終會回到這一軌迹,新制正是順應了大勢,才能落地成功。靈脈天生将妖魔分出高低貴賤,就算世人不再比武,去比文韬、比智謀,結果也一樣會分作三六九等,無論天換成什麼顔色,我隻需做第一等就行了,有何懼哉?”
最後半句話氣勢凜凜,斬釘截鐵。槐瑛再無話說,舉手投降:“原是我又杞人憂天了,我自省。少族長,繼續吃吧。”
“你未雨綢缪得不錯,隻是缺了些魄力膽量。”宮琴珩又拿起碗筷,“我也納悶,說你膽小吧,出格的事也沒見你少做;說你膽大,你又整日怕這怕那。”
槐瑛無奈道:“大約是少族長太有魄力,才顯得别人都很膽小。”
“昔日怎麼不見你這般嘴甜?”宮琴珩一曬,忽又想起什麼,将剛拿起的碗再次放下,“既然說到這裡,有些正事,雖還未談妥,我想少不得要與你提前知會一聲。”
待兩人交流完那幾樁正經事,飯菜已全涼了。宮琴珩倒不在意,撿起筷子繼續吃起來。
槐瑛無事可做,支着下巴看宮琴珩吃飯。她剛才吃得太急,現下有點撐得慌,想下車走動兩步,消消積食;但一來不願招搖兩人的關系,二來犯了些飯困,三來腦子裡萦繞着太多事務,先前恢複的那點精力根本不夠她想東想西,飛速地耗盡了。宮琴珩邊進食,邊眼睜着見槐瑛目光越來越空、腦袋越來越低,漸漸倒頭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間,槐瑛隐約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擡起,又搬回了軟墊裡。
馬車不知何時又啟了程,途中幾次颠簸,将她的神思蕩作一葉扁舟,在黑沉夢境中抛起又落下。将醒未醒時,似有一陣熟悉的琴聲鑽入耳畔,寥寥幾個音節,撫平了翻湧的浪潮,夢境歸于甯靜。
這回再無人打擾,槐瑛結結實實睡了個漫長的好覺。
醒來時,天色已暗。車内點了蠟燭,她支起身,見宮琴珩正靠在車壁旁假寐,桌上的食物已被清理幹淨,取而代之的是那把活烏木琴。琴首的幾根枝桠舒展着,枝頭綴着幾朵發出淡藍色光芒的小花。
宮琴珩并未睡着,聽見動靜,扭頭看來。在她睜眼的瞬間,那些小花收斂了光芒,縮回花苞中,又鑽入各自的枝桠,就像從未開放過一般。
槐瑛覺得新奇,指着琴道:“它竟真是活的?”
“不然為何叫做活烏木呢。”宮琴珩抱着手臂,依然靠在車壁旁,淡淡笑道,“别人是日落而息,你是吃了就睡。瑛大人,睡得可好啊?”
“最近實在有些累。”槐瑛慚愧道,“抱歉。”
她的确是有些過意不去——自己蹭人家的車,睡了一路的軟榻,卻讓主人幹坐了一天;正要提議讓宮琴珩和自己交換位置,手指卻碰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低頭看去,卻發現枕頭處留着一灘濕漉漉的口水漬,漫延極廣,還沾上了錦被,無處遮掩。
“……”尴尬。
雖然宮琴珩未必會在意這點小事,但槐瑛還是當即改了主意,伸手從腰間掏出兩隻素色香囊,一隻遞給宮琴珩,一隻放在了枕上。
宮琴珩接過那香囊:“這是什麼?”
“養靈草香袋,萬華千崖特産的小東西,答謝你路上助我好夢之恩。”槐瑛道,“一個放身上,一個放車裡,清心養神,固本培元,有益修行。”
一聽有益修行,宮琴珩立馬笑納:“善哉,不枉我費這番體貼功夫。”她将那香囊在手裡轉了兩圈,又道,“可惜沒個繡樣,待我回去換個漂亮袋子,再裝飾起來。”
槐瑛将功補過,心中松快,正想問問他們行至何處了,便聽馬夫在簾外的獵獵風聲中喊道:“少主,快到家了,停車還是繼續走?”
“回家,休整一夜,明天再出發。”宮琴珩答道,“百柱石川附近盡是荒山野嶺,沒個落腳地方,總不能深夜登門。我也順便向祖母彙報一下收獲。”
槐瑛卻道:“若要拜訪百川世子,此時最佳。”
宮琴珩不解其意。槐瑛便與她解釋:“百柱石川實為一道玄奇結界,本家外院在界内,内院卻在界外,日月反懸,晝夜颠倒。百川世子長居内院,你若白天過去,正撞上她睡覺,你豈不難等?若少族長需要休憩,明日晚上再去,也是可以的。”
“還有如此奇事?”
奔波了一整日,宮琴珩竟毫無萎靡困頓之态,聞此奇觀頓覺興奮,當下作出計較:“自然是現在就去,正好省了歇腳的功夫。”話音剛落,她又意識到疏忽,“不對,還得先回家取拜帖和登門禮。”
“人家不接你我這種外客,不收拜帖,更不收虛禮。”槐瑛笑道,“你若實在想講究,依我看,不如就将這活琴上的花薅兩朵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