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實話，歸久卻眯起眼睛，故作質疑。槐瑛便也故作委屈，擺出一副傷心表情，伸手拽了拽宮琴珩衣袖，嬌聲道：“小世子不信我，少族長快給人家作證。”

她有意造作，語氣自然肉麻無比；可話出了口，又驚覺不妥。

具體哪裡不妥，卻說不上來——槐瑛本就愛與熟人互開玩笑，私底下沒臉沒皮慣了，如今也算和宮琴珩相熟，造作一下，有何不可？

但她就是不自在，心裡莫名有點尴尬，還有些懊悔，别别扭扭地收回了還勾在宮琴珩衣袖上的手指。宮琴珩倒渾然不覺氣氛有異，實話實說道：“的确是這樣。我出關後一直有意遊覽南北各地，長長見識，瑛大人正好在家閑不住，我便跟她一起四處走走。”

“噢。”歸久道，“隻是走走。”

見歸久目光隐隐在她二人之間打轉，槐瑛如坐針氈，忙不疊轉移話題：“我們先前拜訪衛碑山，小衛大人說要答謝你的療傷之恩，托我帶了一樣土産來，我猜你必定喜歡。”

“真的？什麼好東西？”小孩的注意力果然難以專一，歸久立刻被槐瑛帶跑，興緻勃勃追問。

“這兒地方窄，等出了屋我再拿給你。”槐瑛笑道，“是一筐現摘的山筍。衛碑山土地貧瘠，唯有竹筍格外旺盛，甘甜味美，是南域有名的特産，可呈作貢品用的，尋常人想嘗可不容易。”

歸久眼睛都亮了，轉身扯扯康逑袖角：“哥哥！我今天就想吃這個。”

康逑低着頭，溫聲道：“好。”

見他們如此親昵舉動，槐瑛臉上又有些發熱。宮琴珩适時從袍袖中掏出隻紙包，示意康逑接過：“我這也有件好東西，要送給小世子。”

她平時發慣了号施令，又不自覺把康逑這小妖魔當成了仆人使喚。康逑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要去接，卻被歸久攔住：“且慢！我們家不收禮的。”

宮琴珩不解：“剛才……”

“那隻是我的朋友來給我捎些吃食。”歸久義正辭嚴道，“家規說了，凡有客人上門，除求醫問藥者一律不見。我當少族長是瑛姐姐的朋友，才放你進來的，你若要送禮，那我和哥哥隻好立刻趕你出去了。”

見宮琴珩瞪大雙眼，槐瑛忍着笑，咳嗽一聲：“我在車上怎麼同你說的，你都忘了不成？”

“是我說錯了。”宮琴珩拍拍腦袋，重新改了措辭，“這東西非是禮物，乃是一味珍稀藥材，在我手裡無用，落在醫者手裡，卻能造福天下蒼生，因此捐贈。”

聽說是藥材，歸久又來了精神，親自起身接過紙包，拆開一看，隻見裡頭躺着五六朵已有些蔫了的黃色小花，外貌平平無奇，與尋常野花并沒有兩樣。

她正奇怪此物有何稀罕，卻忽覺手心一涼，掌中花瓣舒展，竟漸漸變了顔色。

一根極細的琴弦從最先變色的花萼中探出，如藤蔓般蜿蜒生長，将六朵花全部串聯起來；而後琴弦變為枝條，枝條上又抽出更多新芽。一捧蔫黃花瓣，轉眼間便在歸久手中化為一枝綴着藍花的活木。

“活，活，活……活烏靈！”

歸久簡直驚呆了下巴，瞪着手中花枝，好半天才找回舌頭的用法，激動道：“是千年活烏木結出的靈花！和書上畫的一模一樣！作者說這東西能活死人肉白骨，我還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确有此物！”

原來宮琴珩聽從槐瑛建議，竟真的從琴上薅了幾朵花來充當叩門禮，見果然投其所好，便得意笑道：“這花倒不難開，隻是活烏木自身難尋難養，早已絕迹，我祖母翻遍地底界，也隻找到一塊合齡的木料而已。我看百柱石川鐘靈毓秀，是塊風水寶地，将這木枝養在這裡，若是某日能長成參天大樹，也算我等功德一件。”

她話說得輕松，取花的過程可一點也不輕松。神武有器靈，活烏木琴顯然并不樂意自己被薅，槐瑛親眼見它奮力自保，用枝條抽了宮琴珩五六個巴掌，依舊架不住主人鐵了心辣手摧花，氣得崩斷了三根弦，如今傷痕累累、光秃秃地躺在乾坤囊中，想必十分的委屈。幸好宮琴珩順利套得百川世子歡心，也不枉它慘痛犧牲。

“豈止一件！簡直是功德無量！”歸久興奮極了，再不顧什麼禮節場合，抱着花枝便往屋外沖，頭也不回地喊道，“我要去找地方種活烏靈！哥哥！今晚多做兩份飯！等我回來！”

“哎！”康逑還未及挽留，歸久的身影已一溜煙消失在了窗外。他似乎有些焦慮，回頭沖宮槐二人急匆匆道，“實在對不住，我妹妹性子跳脫，高興起來十根繩子也拴不住，但她走路不認路，我怕她走丢，必須跟上去看看，怠慢二位大人了！”

他撂完話，拔腿就跑，槐瑛一個“等”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轉身鑽過重重雜物，追随歸久往山林裡奔去。宮琴珩觀這倆兄妹一個比一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樂不可支，扭頭問槐瑛：“咱們也跟去看看？”

槐瑛默默擡手，指着床邊那個即将二次沸騰的小鍋爐，茫然道：“它好像要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