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又要說回數月前。因當時心情不佳,為一些小事,宮琴珩在萬花樓當衆教訓了岑桁一頓。
她隻當是小打小鬧,自己轉頭就忘了這茬,可看熱鬧的人津津樂道,将這事添油加醋地往外一傳,衍生出無數版本,沒幾天就傳遍了南域。
所有傳言都指向一個結論:岑家世子得罪了宮家少主,岑家要倒黴了!
哪怕是沒影的事,說的人多了,也怕成真,何況岑大夫人與宮申素不合已久,岑家又在背地裡和千崖家有些不幹不淨的勾當,家主心中有鬼,聽見些風吹草動,便要膽戰心驚。
家主岑旭罰了岑桁整整三個月禁閉,原本隻祈禱風波能趕緊過去,可每日裡聽見這些議論,夜不能寐,坐立不安,怕旁人聽信謠言落井下石,更怕謠言不是謠言,宮家是真的要拿自己開刀;最終痛下決心,修書一封,逼着岑桁長途跋涉,來宮家親自給少族長賠禮道歉,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明是挨打的,反倒要給打人的賠罪。岑桁雖被父親逼了來,心裡卻不服這個理,把兩箱賠禮往院子裡一丢,岔腿坐在宮琴珩的書房椅子上生悶氣,看氣勢不像是請罪的,像來讨債的。
他這次出門帶了兩個小厮,一個極瘦,一個極矮。此時那瘦的守在門口,那矮的半蹲在主人身邊,正壓低聲音緊張勸道:“我的小爺,您快端正些吧,一會可千萬不能說錯話,千萬不能再惹宮少族長生氣了!要是這次道歉不成,家主非得扒了您的皮不可!”
“我沒錯!我道什麼歉?!”岑桁一聽就來氣,瞪起兩隻眼睛罵道,“是她先羞辱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打的也是我!憑什麼我道歉??”
“畢竟是您先動的手哇!”矮小厮好言好語哄着他,“家主說了,橫豎您别管對錯,嘴上服個軟,讓少族長高興了就行!小的知道世子受委屈,可偏遇上這麼個潑皮霸王,也沒辦法,就當是您大人有大量,讓她一回罷了!”
“她不先罵我,我怎麼會動手?!我不動手,難道要任由她羞辱我嗎?”
岑桁隻聽見前半句,怒不可遏,擡手就拍了那小厮一巴掌:“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教訓我!小心我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這一巴掌沒輕沒重,矮小厮整個人都被抽飛出去,在地上翻滾數圈才止住,脖子一歪閉了眼,不知是死是活。
正巧扶搖端茶進來,撞見此情形,險些驚叫出聲。守門的另一位小厮卻見怪不怪,面無表情地扶起矮小厮,将人挪至自己腳邊。
室内一時安靜,扶搖大氣不敢喘,小心翼翼往屋内挪了幾步,躬身将茶盤放在客人面前的矮桌上,低頭轉身欲走。
岑桁卻道:“慢着。”
扶搖立刻不敢動了。
岑桁喝了她遞進來的茶,一雙耷拉的狹眼不住地往這窈窕侍婢身上梭巡。因對方遲遲不回頭,他放下茶杯,咂巴完嘴,懶洋洋發話道:“你,轉過來。”
大妖魔氣勢迫人,扶搖顫巍巍面向他,仍是不敢擡頭。岑桁也不廢話,伸手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扯,看清了對方面容,頓時眼神一亮,驚喜道:“好漂亮的小東西!比我家裡那幾個加起來恐怕還強些。”
被這虎狼一樣的眼神盯着,扶搖嘴唇都吓白了,雙腿直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岑桁就喜歡别人這樣怕他,隻是沒喜多久,又沉下臉嘀咕道:“可恨的宮琴珩,自己房裡已經有這樣的貨色可以享用,還非要和我搶人!”
此人也實在點背,剛說完宮琴珩一句壞話,門口便傳來瘦小厮的通報聲:“——拜見少族長!”
那廂,宮琴珩收到拜帖,有意要晾一晾客人,和祖母聊完了閑天,才不緊不慢遊回自己院子;走到書房門外,正巧将裡面這句嘀咕一字不落聽了個清楚。
她冷笑一聲,掀開珠簾,卻見扶搖傻呆呆杵在屋内,一隻手還被岑桁牽着,怎麼看都不是個正經場面。
屋内兩人聽見通報,也都扭頭看向她。岑桁嘴上不服軟,見到宮琴珩本人,目光卻很老實地飄忽起來,扶搖神色更是慌亂無比。宮琴珩沒理睬前者,隻沖扶搖道:“你怎麼在這?”
她語氣橫沖直撞慣了,每句問話都像在問責。扶搖立刻扯回手,轉身跪下,哆哆嗦嗦回複道:“書房當值的人還沒到,總管看我無事,就讓、讓我來……”
“知道了。”宮琴珩不待聽完,便揮手,令她出去,“沒事幹就去給我縫兩個香袋,我看這貴客手腳挺齊全,不需添人伺候了。”
扶搖如蒙大赦,忙提起裙子,趁機溜了。岑桁一聽就知道宮琴珩又在沖自己陰陽怪氣,很提防地擡頭看着她。
都是動過手的交情了,宮琴珩也不跟他客氣,撩開衣擺在對面椅子上坐下,順勢翹起腿,不懷好意地笑道:“聽說岑世子要向我賠罪,我這便來了。”
此話一出,岑桁瞬間氣勢不保,被椅子紮了似的扭了扭屁股,手腳怎麼擺放都不自在,嘴好幾次張開又閉上,不甘心承認,又不能否認,隻能窩窩囊囊地辯解道:“是又如何!話先說在前頭,我并無任何過錯!今日委曲求全,不過是因為你們宮家有權有勢,比我們強罷了!并不意味着你們有道理!”
要論起來,岑桁年紀比宮琴珩還大一些,卻當真是小孩脾氣,一點場面話也不知道說。宮琴珩本也不期待岑桁悔過,她來就是為了欣賞對方這副屈辱的樣子,見狀,頗為舒心,敲着桌子很壞心眼地催促道:“好的,那便開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