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陳常山的身體旋轉90度,直接被拉離床單,切換成坐在床邊的姿勢。
“哥哥,快起床吃早飯,我在樓下等你。”
商枝很厲害,一日三餐都是他準備的,完全符合醫生所要求的清淡飲食,堅決不涉及任何油膩、辛辣的食物。
陳常山的狀況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嚴重,他一般會在晨間服藥,以此來減弱藥物所帶來的失眠影響。
下雨天的時候,他們會蜷在影音室,一起看陳常山過去比賽時候的視頻。即使每一幕年輕人都爛熟于胸,但陳常山依舊能講出不一樣的故事。
天氣好的時候,他們回去露台上拼樂高。兩人終于有時間拼好那個樹屋樂高,它就擺在遊戲室的展櫃裡面。
兩人都喜歡上這種遊戲,陳常山的動手能力一向很強,商枝則是喜歡看認真的陳常山。
他們晚上會在花房裡乘涼,看着鮮花擠滿枝頭。商枝會将陳常山攬進懷裡,小聲講起那些熟悉的童話故事。這個時候會很安靜,連蟋蟀都在認真傾聽,仿佛天地間就隻有他們兩人。
居家的日子裡,時間似乎過得很快,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好得陳常山遺忘掉過去治療時的痛苦。
然而,一切都在這個清晨被打破。
早餐之後,他們正在客廳拼樂高。
陳常山像往常一樣,咽下SSRIs類藥物。當他低頭尋找零件時,胃裡卻掀起一陣強烈的翻湧。
一瞬間,所有的氣血翻湧而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卷土重來的惡心,竟讓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哥哥。”
垃圾桶适時地遞到身邊,陳常山俯下身,卻隻吐出一點酸水。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夢境之中,一切的聲音都在耳邊匆匆别過。在這時間的交叉路口處,過去的種種痛苦在急速後退,恍若一盞走馬燈,将曾經都回憶一遍。
馬路對面,有人站在未來,呼喊出陳常山的名字。他卻不敢向前試探,隻能站在原地,任由回憶将所有視線淹沒。而他隻能伸出手,試圖抓住那空幻迷離的呼喚。
終于,他握住一雙溫熱的手,才從那些陸離斑駁中脫身。
是商枝。
這鮮活的現實,是商枝。
陳常山蜷縮在沙發裡,望向窗外蓊郁的紅背桂,那綠葉之下,是血紅的葉背。就如同現在的點點清瀾,暗地裡卻已經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稍稍平複之後,他又轉頭安慰起年輕人來。
“我沒事,這是藥物的副作用。”
商枝守在他旁邊,連眼神都不舍得移開。可旁觀者大都無能為力,他隻能端起桌面的一杯溫水,遞到男人面前。
“我知道,我就是很心疼你。”
陳常山的身體還有些顫抖,他順着商枝的手,吞下半杯溫水,才勉強緩過神來。
至此,潘多拉魔盒被打開,所有的副作用都湧現出來。
商枝親眼看見,陳常山像是一枝離開枝頭的花,即使花費再多的心思,去小心翼翼地照顧,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日漸枯萎下來。
他别無他法,醫生也說這是正常反應。
在一個平常的清晨,陽光照進花圃,有一對年輕人正在相擁而眠。
他們一整晚都待在溫室的搖椅上,即便講完一整本《小王子》,又翻來覆去唱過所有哄睡的歌謠,陳常山依舊是難眠。
商枝給他講起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從延綿不絕的大山,講到街道縱橫的縣城,再講到花天錦地的省會。
“哥哥,你知道嗎?我們那是一片大山,去縣城就得七繞八繞。要先走路到水泥道邊,再坐三輪車到招呼站,然後坐公交車到縣城。”
“我們那的火車站,也是一個小站,隻有綠皮火車停靠,想坐高鐵,還得轉站。每次要五點鐘起床,十二點才能回學校。”
“不過後來,有好政策下來,把山裡的人都搬遷下來,我們都住進新房子裡,交通也更加便利。”
“你大學也是音樂系的嗎?”
“嗯。我原本是不打算藝考的,也不準備走這條路。我就想按部就班地去參加高考,然後選一個發展前景不錯的專業。我隻想過完普通人的一生,也算是對我外公的一個交代。”
“那你後來還是藝考了嗎?為什麼?”
陳常山在年輕人懷裡拱來拱去,才終于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又安靜下來,細細思索商枝的故事。
“你吹唢呐的時候很自信,像是一枝高傲的玫瑰花。去學藝術這個決定,看起來還不錯。”
“因為有一個哥哥,跟我說,要遵循自己心裡的想法。即便大學讀的專業,與往後要從事的職業完全不同,但他們依舊有一些共性。”
“既然心裡搖擺不定,就說明你會有更偏向的選擇。那何不選出自己所喜歡的,這樣才是對得起逝去的親人。”
“哥哥,還記得這一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