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推倒在一旁的婦人顫抖着,她看着自己蒼白的手上染滿鮮血。仿佛被吓到了似的,她尖叫一聲,将手中的長刀一把扔下,身體不斷後退,口中不斷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江暮行的失控,另一邊護住那孩童的結界也失去了靈力支撐,已然消失。立在一邊的大妖對眼前發生的一幕覺得好極了,他微笑着擡了擡手,那哭喊着疼的孩童漸漸地平靜下來了,“好了,你做得很好,所以我給你獎勵,你的孩子已經沒事了,帶着他走吧。”
看着呼吸平緩不再哭喊的孩子,婦人半崩潰的防線仿佛得到了重組,她愣了愣,半晌,回了回神,雙目重新有了焦點,“孩子……我的孩子……”
她撲過去,淚如雨下地将躺在地上的孩童抱了起來。也許是心中羞愧難當,亦或是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現在的場景。總之,婦人抱起孩童,最後再往江暮行這邊看了兩眼後,就轉身匆匆離去了。
婦人消失了,在衆人眼中,大妖也确實信守了承諾,沒有為難她們。
四周一時之間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半晌之後,還不等大妖先開口,就有人忙不疊地朝着他跪下,“大仙,求求你,放過我!隻要你能放過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隻求你能放我一條生路,求求你!”
有了第一個跪下的人,漸漸地,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很快,所有的村民都一哄而上,求生之欲促使着他們朝着大妖跪下,磕頭,“求求大仙,為我們解毒吧,隻要放我們一條生路,讓我們做什麼我們都願意!”
聞言,大妖輕笑一聲,看着面前還抱着屍體痛哭着的江暮行,心中無比痛快。他擡起手,指了指他們身後跪坐着的江暮行,然後輕聲說道,“好啊,你們的性命于我而言與蝼蟻無異,既然你們那麼想活,好吧,殺了他!隻要你們殺了他,那我就放過你們所有人。”
“什麼?!”班見離悚然色變,他拼命地拍着結界,“你們怎麼可以!!你們怎麼敢——!!”話說出一半,他猛然收聲,臉色蒼白。因為他忽然驚恐地想到,他不也給他的師兄下了藥嗎?就是因為他,才害他落入如今的局面。
在親人與師兄之間,他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明明知道,他是無辜的,他不欠他。所以事到如今他又怎麼有臉再來呵斥他們,他與他們一樣的自私!
而那邊,村民們已經開始朝着江暮行看去,他們虎視眈眈地盯着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朝着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江暮行還呆坐在原地,抱着屍體呆怔着,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看着朝着江暮行越來越近的村民,班見離再顧不得良多,他焦急地嘶吼着,試圖将他喚醒。
“師兄!!師兄——!你快醒醒,快醒醒,師兄——你快醒醒啊!!”
江暮行靜靜地跪坐在那,他抱着娘親的屍體,不哭也不喊了。眼珠轉動的瞬間,他恍惚看見了滿目的鮮血,他還看見了齊懷仁,看見他站在他面前,猙獰着面孔質問他,為何還不去死!
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在耳邊如此清晰,體内靈力不斷流竄。江暮行坐在血泊之中,看着不停地圍繞着他的鬼影綽綽,他忽然之間覺得好冷,好痛,他忽然之間,就想不通了,這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他陷入了困頓,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朝着他刀劍相向,為什麼他們要殺他的爹娘?明明當初他們也曾對他展露笑容感恩他曾救他們性命,明明當初……還有師父,他明明那麼敬重他,他想不明白,他想不通,為什麼他一心一意都在算計着要自己的命!
忽然,一把長刀破風而來,猛地紮入了他的胸腔。
江暮行顫抖着擡起眼,那人見他猩紅的雙目,愣怔了半晌,又猛地将刀拔了出來,皺着眉頭兇狠道,“你瞧我做什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求過你的,是你不給我們活路,所以,怪不得我!”
一字一句都如最惡毒猙獰的尖錐刺入了江暮行的心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閉了閉眼,最終,理智坍塌崩潰,他喃喃着,“原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他輕輕地将懷中的江夫人放下,然後緩緩地起身。他擡手召出了長劍,藍光猝然閃過,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那握着長刀的村民便雙目睜大,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然後驟然倒下!
鮮血四濺,一飙數尺!!
江暮行目光幽寒,他僵硬地伸手擦了擦飛濺在臉上的血珠,微笑着将方才沒說完的話補完,“既然你告訴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那我就隻好成全你!”
萬物歸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江暮行會暴起殺人,圍繞着他的村民們被吓得一愣,半晌後,尖叫着散開跑走。
終究還是亂了。一念神,一念魔。
屍山血海。那一天,班見離親眼所見,風光無限的神明跌落神壇,從此成了地獄而來的魔煞修羅。
房間裡,燈火幽昏。班見離緩緩地睜開眼睛,事到如今,他依舊不敢深想那一天的事,入目隻有紅,滿地的村民屍體與大妖屍體,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神明入地獄,是他害了他。
秦湘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她在長錦記憶幻境中見到過的那個瘋狂場景,人們為了活命,将刀劍狠狠地捅入他的身體之中。
如今班見離說的這個關于江暮行的場景,在某些情況下來看,分明就和七百年前長錦經曆過的那些事情有着異曲同工般的相似。為了活命,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抛棄他們的英雄,将最鋒利的刀劍捅入他們的心窩。
她擡起眼,實在是不知道該和面前的男人說些什麼。長久的沉默過後,秦湘輕歎一聲,低聲問道,“所以,是從那天開始,江暮行就變成那樣了嗎?”
“不是,這隻能算是一個導火線。”班見離頓了頓,“雖然那天師兄走火入魔,殺了所有人,但他在那之後就陷入了昏迷中,他隻是想不通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是後來,殺妖取丹的事情暴露,師兄被指證成為兇手,修仙界所有人都在征讨我們,我沒辦法,帶着師兄一路藏躲。是他們不給我們一條活路,是他們一次次的步步緊逼。”
秦湘張了張嘴,她想說些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看着師兄的樣子,我心中實在惴惴,于是在幫助師兄将紊亂的靈力穩定下來後,我将真相告訴了他,告訴他一切是我的錯,是我将藥下在了他的茶水中。知道了真相之後的師兄憤怒地想殺死我,我在想,如果那是若是死在了他手上,倒也好了,可是,在最後一刻,他卻松開了手。”
“他留下你的命,讓你從此聽令于他,為他效力,就當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