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是從那之後,師兄就性情大變了。為了擺脫修仙界的追捕,我們找了兩具與我們身形相仿的屍體,用障眼法将他們變成了我們的模樣。我們死了,齊懷仁就安心了,各門各派也就能安心了。而我們終于成了這世間遊走的鬼。那些日子裡,師兄終日将自己封閉在山洞之中,直到兩年後,他修煉出了一門法術。”
秦湘一驚,她好像有些知道了江暮行練出的是什麼法術了。頓了頓,還是開口問道,“什麼法術?”
“那法術可以将虛妄的東西化實,師兄給他取名為玄冥顯影。”班見離閉了閉眼,輕聲說着,“師兄最終還是走上了齊懷仁為他選擇的路,他殺了許多妖怪,其中為主的就是夢寐。他用那法術将夢寐化實了,從而提取出了它們體内蘊含的巨大妖力,最後煉制出了換魂之法。”
“換魂之法……”秦湘簡直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算早已知道了事實真相,但此時再真切地從班見離口中得知這些事情的細末,她還是不得不感慨,江暮行,确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
“修煉出換魂之法的師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齊懷仁複仇,他将自己的身體封存在了蒼龍山之中,從此便成了齊懷仁,以他的身份行走世間。我本以為師兄的複仇到此也就結束了,可終究還是我太天真了。他的心早就在前期的那些遭遇之中變得麻木不堪,也許是見過太多險惡肮髒的人心,不知從何時起,師兄想要的,早就不止是殺了齊懷仁了,他想要的,是讓這世間重新洗牌,他想做的,是毀了所有人,讓這肮髒的世間重歸于混沌。”
“我看着師兄一步一步走進黑暗中,最開始,我勸過他,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了,他不聽我的勸說,他變得越來越嗜血兇暴。我心中有愧,也是我親口說過從此效命于他,所以我沒有辦法,隻得與他一起。這些年裡,我以蕭時聞的身份隐藏在千機閣中,搜羅學習了無數禁術,為了收集邪念打開厄運之門,我手上已沾滿鮮血。”
班見離說着,愣愣地擡起眼眸看向一旁搖晃的燭火,半晌,他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掌心。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滿手的鮮血在手中彙聚成流,那是他曾經一筆一筆欠下的債,再也洗不掉的,沁入了骨子裡的紅。
他閉了閉眼,又繼續道,“雖然這樣說很厚顔無恥,但秦姑娘,你相信嗎?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一天心安過。看着師兄一日比一日瘋狂執拗,我常常會問自己,這樣對嗎?師兄該是這樣的嗎?每每想到最初那個天下第一意氣風發風光無限的師兄,心中那個是我害了他的聲音就越來越強烈。我不想看着他這樣下去,可是,已經沒有可是了……”
秦湘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可憐人,隻是沉默着。善惡一念,世上沒有後悔藥,也沒有重來一回的機會,就算事後再怎麼後悔,再怎麼想要彌補,可那又能怎麼樣?造成的傷害終究是不可逆轉的。
過了許久許久,班見離才像是将心緒平緩了過來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所以,秦姑娘,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雖然我已罪無可恕,但我還是覺得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師兄他,不該是這樣的,這世間不能毀在他的手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秦湘聽他說着,她忽然之間就想起了在雲霧宗裡看見過的班見離。雖然是為了引她前去,但面對着環繞着他的微小生命,那時他臉上露出的溫柔又何嘗不是真的?
明明可以選擇如江暮行一般,直接用換魂之法吞噬掉蕭時聞再取而代之,可他偏偏也隻是帶上了一張假面,讓他陷入了沉睡,從始至終都未傷及過他的性命。
恍惚間,秦湘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是真的想要贖罪的。
可是,那有能怎樣?罪孽又豈非是這麼容易就能一筆勾銷的?沒有這麼簡單,放下屠刀,就能立定成佛?那手上沾染的鮮血呢?人命呢?又該怎麼算?
并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所有事,落子無悔,血債血償,從踏出那一步開始,就早已無了退路。
秦湘閉上了眼睛,最終,她隻對他說道,“明日我一定會将神君帶回來。不論最終結果如何,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将神君帶回來,不讓這世間毀在江暮行手上。”
班見離聞言,幾乎是瞬間擡起頭來看向她。他隐忍着張了張嘴,半晌,卻還是眼眶發紅,顫聲道,“謝謝你,秦姑娘。”
談話到這裡就算結束,送走了班見離後,秦湘側身躺在床榻之上,輾轉反側了半天。由于今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太過突然與驚心了,所以她并沒有困意。
她望着梁柱發了會呆,又坐了起來,攤開手掌,那根在黑暗中散發着紅色光華的噬魂針此時正悠悠地虛浮在她的掌心。她怔怔地盯了它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又将它收入了手心。
翌日清晨,秦湘帶着班見離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她将班見離和時空之術的事情簡單地與他們說了之後,所有人一愣,頓時目瞪口呆,臉上幾乎都是驚愕的神情。
大殿之中,喬玉洲情緒激動,他毫不猶豫地阻攔她道,“秦湘,你怎麼會相信他呢?你還不明白嗎?他和江暮行就是一夥的!什麼時空之術!我從未聽說過修仙界有此種逆天改命的法術,你竟然就信了他的鬼話?誰知道這是不是個圈套,你若是此時回了騰嶽之巅,還不知道有什麼在等着你呢!所以你絕對不能去!”
明蕭長老思忖半晌,沉聲道,“此事事關重大,阿湘,你當真思量好了?要相信他的說辭?”
“是啊,阿湘。”喬修遠坐于主位,看向秦湘的目光也滿是擔憂,“你當真要相信此人?”
看着他們眼中的憂心,秦湘頓了頓,沉默片刻,肯定地點點頭道,“如今除了相信他,我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師父,我必須要将神君救回來,你們知道的,隻有他才能阻止這一切。”
此話一出,場上頓時陷入了沉默。好半晌,喬玉洲才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相信他。畢竟這說得太過玄乎了,時空之術,回到過去,且不說真實不真實,讓你一個人回去面對魔主,我們怎麼放心得下?如果你實在堅持要去,那我們就與你一起去。”
“不用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騰嶽之巅如今傀儡萬千,人太多了反而容易暴露目标,若是驚動了魔主,咱們就真是羊闖狼窩白送人頭。”
喬玉洲皺着眉頭,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反駁,但張了張嘴,卻又什麼都反駁不了。
見他們争執,坐在一旁的班見離道,“此行兇險萬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我無法保證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但我所說句句屬實,如果你們還不相信,那我就隻能如此了。”
他說着,擡起手掌,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凝聚金光猛地打向自己。
衆人一驚,秦湘失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班見離額頭浮起虛汗,他顫聲道,“諸位不信任我,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讓大家安心。秦姑娘,方才我給自己下的是雙生咒,若你出事,這咒法便會觸發,屆時我就會魂飛魄散不入六道輪回。”
喬修遠被他這個動作震驚地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他喃喃道:“你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