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守雖不想提起但還是冷聲道：“她已經死了。”

“哦？”群景爻騰空撞倒燭燈瞬移到司守面前，諷刺道：“司宮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别忘了我可以随時停止，”司守扶袖熄滅燭火，随後平和地倒騰起杯盞來。

“事到如今，你不會以為你真的可以停下吧，”群景爻欠欠地在司守耳邊低喃：“司宮主。”

還沒等司守擡眼隻見雙手上浮現一滴滴血珠，那些被他殘殺的人族忽地出現在面前，個個瞪大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他，尤其是百隸的爺爺。

司守脖子青筋暴起，瞬即擡手對空中的黑煙射去幾發冷箭：“我還不用你來提醒我我做了什麼。”

幻境散去，手上的殷紅退去，司守眼底恢複平常，群景爻不以為意的開口道：

“我知道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這兩個女人對那個小子來說意義非凡吧，就再幫他一把又如何。”

司守不做反應，隻是悶聲确認：“她們非死不可。”

群景爻沒有回答，黑煙化做一個大大的‘是’字。

司守沉眉心裡了然，這時一旁水壺的水也開了，氣泡翻滾着破開，熱氣升騰，正好沏一壺好茶。

夜色正濃，天屺城即使入夜良久，卻還是有大量流民在湧入城中。

街道上也沒有了往日的幹淨熱鬧，更多是充斥着流民們帶來的各色行李，東一堆西一坨的，沾滿途中的粉塵泥濘。

來不及前往無極仙山的人，就地打起地鋪來，擠的是水洩不通，要去哪裡都要小心的從人腦殼邊行過，喧鬧哀怨久久不停。

無纾和百隸守在城門上，看着遠處仍有絡繹不絕前來投靠的人群，他們掌着幾盞燈籠，燭光晃動，遠近銜接不斷，宛如倒置的星河。

百隸沒有說話，卻隐約散發着憤懑，無纾回頭看着百隸陰沉的臉，他憤怒的想要現在就出去找妖族算賬。

察覺到無纾視線後又悻悻的收起波動的情緒，安靜的待着。

比之前冷靜了不少。

百隸看着這些流民忽地想起璨夕的不幸，道：“司宮主心裡也很複雜吧，那些人都是曾經傷害過他師尊的人。”

無纾回想着司守的态度，一時也回不上話來，如果說全然沒有恨定是假的，要說他會報複殘害流民，還真的不見得他會那樣做。

尤其那些都是手無寸鐵的人，是一群沒有反抗能力的弱者。

“他難道心裡不會有一絲的怨恨嗎，還主動把流民的安置給攬過來，不反常嗎，戲本裡總說這樣的人最容易黑化了，”百隸不惜以人性的最低處去揣測司守。

無纾想起和司守的對話，隻道：“世人隻知道他是孤身殺進汜攝平定妖亂的仙君，卻不知他還是一個極其柔軟溫良的人。

從我接觸他開始便沒見過他和任何人動氣，往來溫吞為人着想。

況且他幫助的妖人不止州舟山的輕木真淑，據我所知他甚至對待走投無路迫不得已犯事的妖人也會網開一面。

璨夕聖女和華清上神把司宮主養的很好，他們給了他一顆至善至純的玲珑心。”

百隸默不作聲地看着遠處，他明白無纾話裡的意味。

一個善良的人是害怕作惡的，因為殺人亦是在摧殘教導者的良苦用心，那種愧疚遠比一時手刃仇恨更煎熬。

無纾換了語氣，仔細道：“他内心的善是被璨夕聖女種下的，司宮主不屑對流民動手，就像他顧忌這是對聖女和自己動手，也會擔心這是對聖女的再一次抹黑，他怎麼在意聖女的名聲，怎麼會讓自己成為他人诋毀聖女的借口。”

“聖女恩澤天地，是人族和仙門辜負了她。”百隸喃喃道。

無纾垂眉沒有往下接話。

司守那句”如果他們口中的是嶼孜”在耳邊響起，以及自己“我會殺了他們”的答複如一陣風般，在心底浩瀚的湖面蕩起微波。

無纾呐呐的問着：“如果，你是司守。”

“我？”百隸倏忽間被問住了，回想璨夕的遭遇和自己被慘遭屠族的慘事。

即使扪心自問是要一個說法還是報仇雪恨，百隸也拿不準主意，當真要為一人與世人為敵嗎，百隸不知道。

世間哀戚絕戕，同苦人十有八九，相互為難催折，隻會讓悲鐘長鳴。

尤其想到那些稚童，他們又何其無辜，百隸艱難的擺着頭，

“隻是換成人族，你就不替他們報仇嗎，”無纾不得其解。

人好奇怪啊，妖族便可以趕盡殺絕，身為同類反而能惺惺相惜，顧慮良多，即使是滔天的仇恨也能像打碎的牙齒肚子裡咽，全然不管這碎齒劃破咽喉，刺痛五髒。

百隸也無法解答，那些殺伐的哭喊聲，隻要一碰到耳朵就猶如利劍一般削砍着自己的血肉，那些哀吼更是在蟲□□神。

目睹他人的痛苦就像撞進一場刑罰，恻忍心譬如自我懲罰的鍘刀，它會比反應不及的冷漠更快地完成處罰。

“人好複雜，”無纾半阖眼簾，不再思索這些沒有答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