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父親去世時二百多歲,遊記的時間跨度也有二百多年,書架上有兩三層都是他的遊記,阿遠近日翻閱的恰好是這兩三層,署名是她父親的名字——林槐之。
凡人壽命幾十年,兩百年的遊記,自然不能說都是她父親一個人寫的,青崖于是道:“我爹也像你一樣喜歡遊記,所以他不僅自己寫,還會幫朋友代筆,或騰抄他人遊記,也許有些遊記不知原作者是誰,最後署名的時候就都署了自己的名。呃……是有點奇怪,但确實如此。”
這一日,她先對裴浩說謊,後對長山說謊,現在又對阿遠說謊,不免有些心累,想道:假如告訴他們我是妖,彼此坦誠相待,會怎樣?
阿遠道:“不奇怪。山河廣闊,無法親身遊曆,那麼看看别人的遊記,寫上自己的名字,就權當去過了。大約是‘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意思。”
看着阿遠輕輕撫摸遊記封面,青崖不僅理解,而且深有共鳴。阿遠羨慕寫遊記的人,她也羨慕。父親的腳步遍天下,母親也去過許多地方,而她從出生到現在,十幾年來都隻能躲在這個叫槐谷的山谷裡避世隐居,阿遠難道不是比她更自由嗎?
她道:“你何必羨慕?等你身體好了,就可以去親身遊曆。”
阿遠黯然搖頭:“我怕是沒有那樣的機會。”
門外傳來咚咚兩聲敲門,打斷他們的對話。阿遠忽然像耗子聽到貓的動靜,慌忙把遊記塞進被子裡,抓起放在手邊的一本《東萊國史》端在眼前,裝作在讀。
他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做完,長山就端着藥走進屋來。
長山把藥放在床頭的案幾上,面無表情地掃視一眼阿遠手中的書,道:“該吃藥了。”沒做停留,轉身出屋。
房門再次被虛掩上。青崖戲谑地注視阿遠,指着他手中的“史國萊東”提醒:“你書拿反了。”
“啊……!”阿遠向來蒼白的臉上疑似微微泛紅,窘迫道:“長山先生他每次見我讀遊記,都神情嫌棄,好像在譴責我玩物喪志,隻有我讀聖賢書史書,他才臉色略好,唉……你說,他方才進來發現我的書拿反了嗎?”
怎麼會沒發現?從書背後看,正反差别太明顯了,不知長山看到當時在想什麼,有沒有在心底發笑。
阿遠看到青崖壓不住上揚的嘴角,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你這麼怕他呀?”青崖收住笑問。
“是,”阿遠無可奈何道,“長山先生總讓我想起教我讀書的先生先生,很嚴格。他雖然不直接說‘你身為皇子應該如何’,卻又好像時時都在監督審視我。”
“你大病初愈,現在照顧自己的心情最要緊,愛看遊記就盡管看嘛。”
阿遠瞟了一眼門外,果斷搖頭,“隻敢偷偷看。”
這樣的他,終于有了幾分少年活力。
“家裡的藥材快用完了,今天我帶長山先生到外面采藥去,”青崖道,“我讓他至少在外面待夠兩個時辰,怎麼樣?他不在的時候,你就可以放心地看遊記了。”
“多謝青崖姐。”阿遠點頭,清淺微笑。
雖然是笑,他的笑永遠隻是淡淡的,就像那笑容背後有一層揮之不去的憂郁。
青崖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問他為什麼覺得自己沒有機會遊曆山河,因為她想起了紅鸾告訴她的皇室情況。
紅鸾不許她向裴浩或阿遠多打聽皇家的事,可她實在好奇,就纏着紅鸾問東問西。
紅鸾在京中有位年每年至少通一次信的好友,所以雖隐居多年,外界消息卻并非完全斷絕。青崖以前不曾打聽便罷,最近一追問才發覺,姐姐所知事情之多,簡直颠覆她對姐姐的認知。
據姐姐說,當今皇帝近五十歲,共有三十多個兒女,十幾個皇子,平王是五皇子,哲遠是九皇子。這次皇帝派平王和陵王前來監軍,也許就是想看看他們的表現,在他們中間選出一位新的太子。
在此之前,已有兩位太子被廢殺,上一位太子被廢就在去年,死時二十二歲。
十幾位皇子中,還在世的僅八位。
紅鸾的原話是:“陵王目前處境,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