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會,荻花間隐隐出現幾抹黑色身影,為首的衛诏一臉難色。
他邁出蒹葭叢,手裡攥着一條已然斷氣的紅狐狸的尾巴根,裴知行射出的那支翎羽箭貫穿了它的前胸,這會正順着箭頭往下淌血。
衛诏将另一隻手上的金钗交至裴知行手中,小心翼翼道:“裴少卿,您射中的不是那名賊人。但屬下在這狐狸身旁發現了贓物,想必那賊人已經棄贓跳湖跑了。”
裴知行垂眸盯着手中的金钗,又眯眼看向那隻狐狸。
狐狸的小爪子蜷縮着,皮毛鮮豔似火,一隻耳尖裂開小小一角,鮮紅的血液凝固在那個小缺口上,與它皮毛的顔色融為一體。
他沉默半晌,将金钗遞給身旁的武侯,向衛诏問道:“單子列好了嗎?”
“是的。”衛诏将狐狸擺在地上,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呈給了他。
裴知行蹙眉掃過長長的清單,清單上羅列的東西五花八門,小到發梳紅燭,大到被褥布匹。所有東西看似毫無關聯,但稍微一琢磨便能發現其中微妙的關系。
這是一張婚嫁所需物品的清單。
而偷東西的疑犯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垂髫小兒,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他隻看了一遍,便将清單拍到離他最近的一名武侯胸前:“将這份清單送到京兆府趙府尹那裡,告訴他徹查一下兩縣登記七月嫁娶的人家,尤其是家中人口衆多的,會在這個月成親的人不多,大理寺隻做到這一步。”
此時西市閉市钲陣陣響起,閉市钲響完三百下後,長安城的宵禁便會開始。
裴知行擡頭望向漸暮的碧空,向衛诏交代道:“待會你先回大理寺,我今夜還有事。”
衛诏随口問道:“少卿您還有什麼事?”
明知裴少卿不會回答自己,但他向來是個愛操心的人,習慣性地想掌握上司的動向,即便裴少卿不回答他,他也絲毫不會感到沮喪,且下次還會繼續問下去。
裴知行垂眸掃了一眼蹀躞帶上空出的那一塊,淡淡答道:“我還要去抓賊。”
很意外地,裴少卿這次居然回答了他。
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振奮與受寵若驚,說不定這是與裴少卿拉近關系的開始?
“可少卿方才不是還說大理寺隻做到這一步嗎?怎麼還要繼續?”他不禁自告奮勇道:“可需屬下陪同?”
“不用,你幫不上什麼忙。”
裴知行一盆冷水将他從頭頂一直澆到腳底,又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背影。
“此賊非彼賊。”
亥初,一道黑影從含光門附近悄無聲息地翻出來,揚起的鬥篷露出裡面色彩豔麗的裙裾。待黑影站穩在大街上時,鬥篷順滑地垂下,又将她重新捂得嚴嚴實實,與黑夜融為一體。
李玄玄緊緊握着皓月刀,獨自走在長安城寬敞寂靜的主道上。
今夜是七月十五,月明如磐,也是妖氣鬼氣最盛的日子,這對妖怪們來說是一個适合狂歡的好日子,難怪選在今夜成親。
握刀的手緊了緊,離婚宴開始還不到一個半時辰,她得在子正前趕到大安坊,參加師兄阿妹的婚禮。
她邊往南走,邊聆聽着街上的聲音。
雖然有犯夜令牌在身,不必擔心被金吾衛盤查,但當務之急還是得找人“借”一匹馬來,不然待走到大安坊,定會錯過吉時。
她拍了拍腰間鼓鼓囊囊的錦袋,這東西可不能忘了,雖然她平日裡不待見塗山烨,但不管怎麼說,此次可是代表着娘家人參加婚禮,絕不能因此失了臉面。
即便是宵禁期間,往日多少還是會有一些辦急事的人出現在大街上,可今夜她在街上走了半天都未見一人,直到看見街角一簇簇燒剩的香灰紙堆,這才猛然想起今夜是七月十五忌夜行,尋常人家太陽一落山便會門窗緊閉,更别提出坊了。
李玄玄不禁有些氣餒,不管是人是鬼,快來匹馬吧!
剛這樣想着,身後果然響起了馬蹄聲。
她欣喜地轉身向漆黑的街道望去,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巡街的金吾衛們身披甲胄,手執長槍,跨着駿馬經過李玄玄身旁,沉重的馬蹄在她周遭掀起一陣塵土。
她趕緊低下頭,讓兜帽遮住自己的臉。
為首者突然調轉馬頭,一記馬鞭抽在李玄玄腳邊,馬鞭在她腳邊炸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李玄玄頓住腳步。
其他人也跟着拉繩勒馬,攔住她前方的去路。
為首者騎馬圍着李玄玄踱步,開口道:“你是人是鬼?不知道今日是七月十五嗎?不好好待在家裡,竟敢出現在大街之上,就不怕犯夜?”
一聽這慵懶的聲音,李玄玄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心頓時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