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于外,總有歸期罷。”随雲遠道。
這一回孛日帖赤那依舊搖頭,卻沒有再做解釋,隻是向随雲遠擡手做了一個示意。
四人跟随孛日帖赤那繞了王府半周,穿過一處不起眼的偏帳,守衛仔細核對孛日帖赤那的獸骨方牌,方才将人放了進去,不遠處便是靠近王庭燕寝的一處偏殿。
“哇靠,這苗王府比還珠樓還要繞圈。幸好沒有機關,但是,這要安怎找到霜啊?”劍無極驚歎道,他随即抓住了孛日帖赤那,“這位小哥,再打聽一下,有一位叫雨音霜的姑娘,白色頭發,長得很水,你知道她在哪一邊嗎?”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洩露禁中語,死罪。”孛日帖赤那硬聲答道,“你們留在這裡,再往前隻有大人可以進去。”
“我必須要見到霜。”雪山銀燕堅持道。
“看到鬼!把守成這樣棺材樣密不透風,還要人單獨進去,是要安怎啊?退開,否則我可就不客氣咯。”夢虬孫亦是語出威懾之辭,洞庭韬光随即在手。
“你大膽!”孛日帖赤那一聲輕喝,四周守衛驟然亮起兵刃,将四人團團圍住。
“哎呦,要打架啊,那就來噢。”劍無極也随之擺開架勢,雙方戰意一觸即發,一場闖宮勢在當頭。
“别胡鬧!都住手!”随雲遠嚴詞厲色,眉目端肅威儀,難以逼視,她向孛日帖赤那道,“赫蒙将軍素來規矩嚴整,我不為難你。他們既然不得去,那麼我也不過去。就在此處一同等候王旨罷。”
孛日帖赤那退下之後,方才聚集起來的四方守衛也如來時一般,驟然散去,再無蹤影。四人立在陽光酷烈的空地之下,腹中空空,尤其劍無極的肚子咕噜咕噜地亂叫。他很快大聲抱怨起來。
“這什麼鬼地方啊?霜在這裡,真正受苦。早知道就該吃了飯再來,這苗王該不是想要餓死我們?”
“胡說八道什麼,哪裡有在自家裡殺人的。”随雲遠否決道。
夢虬孫聞言從自己的随身包裹裡一通翻撿,找出來三個肉包,半隻饅頭,将其中兩個肉包分别塞給劍無極和雪山銀燕,“吃罷。”
“這,多謝你。”雪山銀燕鄭重道謝後接過。
“哇靠,”劍無極有一瞬作熱淚盈眶之狀,伸出大拇指,“生角的,真正夠義氣。本天才劍者欣賞你。”他心滿意足地咬了好幾口下肚,忽然注意到随雲遠手上的饅頭,“诶?你這也太客氣。這理應女士優先。”
不待随雲遠反應,夢虬孫先有幾分沒好氣,“誰讓她不吃葷食,蔥姜蒜辣也不吃,鱗王宮裡的宮人,都沒她挑嘴。”
“宮人們長斷腥膻,持齋蔬食,是為了避免口氣體味,滋擾貴主。宮規嚴苛,不近人情,哪裡由得自己挑嘴?”随雲遠輕輕駁斥一句,将半隻饅頭交還給夢虬孫,“不過我就是挑食,不要吃你的東西了。”
“什麼見鬼的破爛規矩,全是害人的玩意兒。”夢虬孫罵了兩聲,忽然疑道,“你安怎這麼清楚宮規條令,八爪說的難道是真的?”
“他說我什麼了?”随雲遠莫名有種不良預感。
“說你是鲛人之女,祖上顯赫,家道中落才會來鳍鱗會。”
“鲛人之女,祖上顯赫,家道中落?他可真能——”
一聲稍猶喘息未絕的輕喚,從身後打斷了随雲遠未盡之言。
“雲遠。這幾位是?”
劍無極率先走上前去招呼,“哎呦,苗王你好啊。我是風間始的大哥劍無極。這邊是雪山銀燕。現在中苗和平,我沒大事要做,就想要來見一見老朋友。”
“原來是風間壯士的兄長,和……”蒼越孤鳴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史豔文之子。你們所說的老朋友是?”
“其實……”随雲遠試圖斟酌着用詞開口,但被雪山銀燕直言截斷。
“我想要見霜。”
場面有一瞬間的凝結。
隐含責問的意味令人不快,蒼越孤鳴略蹙眉峰,但終究還是喚來侍者,答允了雪山銀燕的要求,并向他二人耐心解釋,“霜姑娘是做客王府,并不受拘束。孤王令侍者帶你們前去,她不在此處。”
夢虬孫還站在原地。
“嗯?”
“乞羅八景夢虬孫,見過苗王。”
“你不是為了霜姑娘而來嗎?”蒼越孤鳴問道。
“歲無償的事情我聽說了。”随雲遠突入正題,奪回注意,“雖然這樣說非常冷酷,但是我不認為白日無迹或是鐵骕求衣,會在意歲無償所記恨司空知命的私仇。”因此這種殺人動機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歲無償雖然是蒼越孤鳴所看重的近衛将軍,但也僅僅是一項榮譽而已,麾下并無兵員,以鐵軍衛之實力,完全是蝼蟻之撼。鐵軍衛常年對内平亂,血債深仇不知凡幾,哪裡會在意這樣一件事情,還要特意除去歲無償。
這不合情理。
“孤血鬥場雖然關閉,然而其人員名單和機密賬冊早就先行燒毀了。”蒼越孤鳴沉聲開口,嗓音裡有一絲疲态的喑啞,“就連歲無償這個調查之人,也死無對證。”
随雲遠目光微冷,她先前還道孤血鬥場的痕迹清理得太過幹淨,令人懷疑,現在才意識到這過于幹淨的破綻,正是為了設計此時鐵骕求衣的百口莫辯。
“所以你在懷疑,鐵骕求衣是孤血鬥場的幕後黑手,白日無迹是受命滅口。”夢虬孫直言不諱道。
蒼越孤鳴面有不虞,“這是苗疆之事,無須外客操煩。”
“抱歉,是我講得太直接。”雖然夢虬孫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來多少歉意,“但是直接解決問題就好。你将相關的人全部控制起來,雖然避免了串供的可能,但也會讓大家更加黑白亂猜。”
“閣下有何高見?”
這話音眼見着就越發不對起來,偏夢虬孫倒還很是認真地回答下去。
“事實就是事實,再怎樣掩蓋也還是會留下痕迹。有時候掩蓋得越多,留下的線索也就越多。死者不會說謊,遺體之上一定有線索。至于孤血鬥場,假使人員真正全部滅口,那麼燒毀名單和賬冊便無意義。一個組織,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一定不能沒有金錢往來。尤其是這種人來人往的銷金窟,人命鮮血聚斂來的巨額财富,必然會有它的去路。”
“夠了。”蒼越孤鳴的氣音沉恚,隐有滞怒,“你也想要自請入監嗎?”
雖不知榕烨負氣向苗王具體争辯了什麼,但想來她本就對孤鳴王室心有怨望的前提下,恐怕很難有什麼太好聽的說法。
“榕烨偶爾有些率性,但也許我可以勸告一二。”随雲遠有心試探,至少争取見榕烨一面的機會。
“隻是有些率性嗎?”蒼越孤鳴質詢的目光掃視過來,片刻又化作輕言,“說到底還是為她而來。你與鐵軍衛親善,此事還是回避為好。”
“以你之明鑒,必知曉榕烨絕無可能涉入這般案件。”随雲遠言辭懇切。
“并非是孤王要将她投入監牢。”
“姑且不談案情。我隻是想見她一面。你,或是忘今焉在場也無妨……”就像是雨音霜探監赤羽信之介一樣。
“你怎能同她一般為難孤王!”蒼越孤鳴一時怒起,脫口而出,随雲遠身形一瞬僵直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
“小雲,别再求他。”夢虬孫上前一步,作勢将随雲遠攔在臂後,“這些達官貴人,總是自以為是。”
“放肆!你以為這裡是什麼所在?”
“隻有無理之人,才會以勢壓人。”
“赫蒙,叉猡,榕烨,鐵骕求衣,鐵桶一般的宮禁,你已不信任周邊的人。”随雲遠擡眼之間,神色晦暗難明,恍若自嘲,又恍若傷心,“我料想到今日,但,沒有料想到這樣快。難道王權對人的腐蝕,就能到這般地步嗎!就連你也——”
“連孤王怎樣?孤王應該信任你嗎?一個永遠對自己諱莫如深,甚至連名字都是從中原進入苗疆之後才使用的化名。小雲姑娘,你真正以為孤王什麼都不知嗎?”
“那便告知你,小雲也隻是我在鳍鱗會的代号而已。”
“啥會?!”夢虬孫一霎震驚。
“比起什麼來曆,什麼身份,難道不是眼前之人才是真實的嗎?我當初還以為,離開太虛海境,便能離開以身份論等的世界,當真可笑。”她說到此處,眉眼積郁如翳,“是,我當然與雨音霜不一樣。這一點無需苗王提醒。今日冒昧打擾,告辭。”
“孤王何時允你走了?”
“蒼越孤鳴!”
“來人,将雲遠和這位外客,與霜姑娘等人安置一處。若有閃失,唯爾等是問。”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