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欽定無故毆打,還需要什麼解釋。”随雲遠的背影冷峻,眉眼之中如冰雪覆面,“不如将我一同關押。”
“你當真以為孤王不能嗎?”
“我申請與榕烨一間。”
“你放肆!這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事情?”
随雲遠至此終于轉身,她向蒼越孤鳴的臉上投去決然失望的一眼,氣勢忽然無限墜了下去。短暫的停頓裡,她緊抿着唇,四下無序地失措張望,卻沒有落在任何目标,仿佛有一霎要哭,但下一刻仔細看去實則沒有。
她焦躁得似乎有些走投無路了。這是在場之人都能從這種沉默裡解讀出來的東西。蒼越孤鳴幾乎就要在這無聲的壓力之下退讓,但忘今焉即刻阻止了他。
“雲姑娘一時傷情,老夫還請王上寬恕。”
“……小懲大誡,禁足三日。”
蒼越孤鳴輕輕揭過的王令下達,随雲遠頭也不回地走掉。
“看到鬼!”夢虬孫低罵了一句,反身快速追上随雲遠,“這個苗王真正講不聽。你沒大事吧?”
随雲遠此時示弱氣息全消,擡眼給了他一個什麼事的眼神。
夢虬孫腦内一瞬明晰,“呔!你剛剛都是在做戲!”
“沒有都,是真的有生氣。但是還不至于這樣就放棄。”随雲遠歎氣道,“鐵軍衛軍長也算了,為何榕烨的保密級别這樣高?鐵骕求衣做事很謹慎,根本沒有讓榕烨涉及什麼。這裡面一定有問題,不行,我如何也不放心。”
“你想直接劫人噢?”
“鐵骕求衣武功蓋世,看押他的所在一定重兵把守。就算帶的出榕烨,也帶不出鐵骕求衣。”
兩人正待繼續商談,卻忽然有一王府侍者前來傳召,請随雲遠一談。
“不是說禁足,這麼快就出爾反爾了嗎?”夢虬孫不怎麼好氣地冷哼一聲。
“算咯,不必難為下面的人。”随雲遠道,“何時,何地?”
“巳時末。小臣會到時再來。”宮廷侍者說罷行禮退下。
夢虬孫對這個時點有所疑問,“這也太晚了吧?”
随雲遠倒未曾在意,“叉猡所說近來奏章批到深夜,大約是實情。”
“你還替他講話。将你的無遊絲留我一份,若有什麼危險也好通個聲氣。”
“如果為了殺我,不需要這樣迂回罷。”随雲遠這樣說着,但也取出一半的無遊絲交給夢虬孫。
“你說得有理,但我總覺得這個家夥怪怪,還是準備的好。”
然而兩人真正對立之時,卻隻有燈火将靜默的兩道人影拉長,徒聽燈花輕微爆破的聲響。蒼越孤鳴坐在上首,沉郁的眉眼如同化不開的濃墨。他雖叫人傳喚,但顯然還在某種猶豫不決之間。
而随雲遠的耐心近乎告罄,“苗王既然覺得無話可說,那麼,我也請了。”
“等一下!”他穿過重重燈影大步走下,來到随雲遠的面前,像是一層層破開無形的禁锢,暖色燭火投在他的眼下,令人依稀記起苗疆内戰結束尚不滿一年,少年王儲的遺影還未徹底為王者威嚴所吞噬殆盡,稍顯幼圓的雙瞳亮如星辰,“如果孤王答應再不追究,你能再不離開嗎?”
“你這是什麼話。我來,是因為鐵骕求衣并非始作俑者。何況真兇不伏法,則死難之靈何安。”
“孤王想知道,能嗎?”
擒住雙肩的手掌随着聲調的逼迫越發箍緊。閃爍跳躍的燈火明滅覆上輪廓,投下極盡倦怠的翳影,幾乎遮蔽去了朗空般澄澈的顔色。
“你是怎麼——”話未說完,溫熱強健的臂彎鎖緊腰肢,毛茸茸的鬓發短茬蹭在她的頸側,時緩時促的熱息猶然一絲醉意,随雲遠微微訝異,心下為之一空,“你飲酒了嗎?”
雖然苗疆風俗以豪飲為榮,但蒼越孤鳴律己甚嚴,通常隻在飲宴之上淺酌而已。
未有回答,隻是更加将人制在懷中。
“你并非任性使氣的人。究竟是遇到什麼事?”
“……很多事。”不太情願的嘟嘟囔囔,竟像是依拱的幼獸。
“那我一件件來聽?”她說着略微推拒了一下,但紋絲不動,“總要好好說話罷。”
“孤王不相信任波罕·榕烨的話。”沉甸甸的頭顱壓在她的肩上,聲音像是因此悶在衣料裡一樣。
“所以,榕烨到底是說了什——嗚!”
“苗疆之前的事情,你不肯講,孤王也可以不要聽。做我一人的随雲遠,也夠了。”說罷低頭欲再吻,她偏頭躲開,便輕輕咬住脖頸,尖齒抵在微喘鼓動的脈搏探磨,猶如猛獸獵食尋機。
順着方向而去,随雲遠的目光正巧落向了殿門入口。
“你在想什麼?這裡是孤王的内寝。誰也不會來。”
“是你讓人傳召……”
“所以你就來嗎?”蒼越孤鳴低低笑了起來,“夜深前來男人的卧榻之處。你是以為孤王什麼都不會對你做,還是默許孤王什麼都可以對你做?”
随雲遠再次從昏沉夢境裡醒來,日已中天。她随口打發走了一屋子的侍女,循着曾經在茹琳關押之時的記憶,很快找到了地牢入口,用迷藥煙霧放倒了守衛,一間間尋找,直到尚算寬敞的單人牢房,終于見到榕烨。
雖然神容憔悴,但終究不像是受過刑訊的樣子。随雲遠心弦稍一松弛,便忽覺暈眩,扶助住一旁冰冷濕滑的石壁,大聲嗆咳起來。
“你怎麼來了!”劇烈的咳嗽聲驚動了榕烨,她急步跨來,手臂掠過牢檻縫隙抓托住随雲遠的臂彎,“這裡氣流渾濁濕冷,對你的哮症大為不利,快離開。”
“鐵軍衛究竟發生何事?尉長身死,軍長見囚,兵長失蹤,這分明是針對的算計!我、咳咳咳……”
随雲遠話沒說完,就再次咳喘連結,這一次發作得更加驚天動地,連吞三粒藥丸還壓鎮不住,軀體漸漸彎曲蜷縮着跪地下來,那幾乎像是要把内腑都震碎吐出來一般。
榕烨強拽過她的一邊手臂,從手中搶奪走還想繼續增服的藥丸,“這是給你應急,不是糖丸!再吃下去會成瘾的!”
“咳咳咳……沒有……咳……鐵……咳咳咳咳……在哪裡……咳咳咳——”
“你!”榕烨雖疾聲厲色卻也看出随雲遠此番不問出什麼些,絕不會罷休,盡全力加快語速,“我不知大哥關在何處。是赫蒙少使宣旨問罪鐵軍衛帶走大哥,我就再沒見他。”
随雲遠此時連一個字也無法吐露,隻能向榕烨伸出一根手指。
“是赫蒙少使一人。”
這很離奇,憑赫蒙少使的武功修為,絕對不是鐵骕求衣的對手。蒼越孤鳴是是憑借什麼能夠确定人能夠跟赫蒙少使。案件至今尚未定谳,人犯在押,何談事先宣旨問罪。随雲遠試圖集中思緒,但是越發加深的痛苦使人混亂不堪,甚至連邁步撤離也做不到。
榕烨困于牢籠之中,更無法将她移出此地,簡直急得團團作轉,“救命啊!來人啊!有沒有人在!随雲遠,随雲遠,你撐住一點!”
死厄降臨之前,随雲遠終于向無遊絲灌注一絲功力,而後重重倒下。
所幸夢虬孫來得夠快,他見到狀況心中一驚,連忙去翻随雲遠的身軀,見其還未徹底閉目,仍存意識,“看到鬼!才一日夜,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榕烨緊緊貼在欄沿指示夢虬孫,“快帶她出去!”
夢虬孫當即也不再問,迅速熟練打包背起人來開奔。但他還沒沖出幾步,就遇到倉促攔路的蒼越孤鳴。
“慢着。把人放下。”
夢虬孫拔刃在手,劍勢已成,“閃開!”
榕烨在後急聲催促,“她的宿疾犯了,再晚是要死人的!”
“什麼!雲遠——”蒼越孤鳴即刻上手要接過,但夢虬孫載人閃躲一旁,語氣更加不善。
“我說了,閃開!”
“咳,王上,龍子,麥相争了。還是先離開此地。”說和之人,身形魁梧,步履堅實,卻正是多日失蹤不見的鐵骕求衣。
榕烨不可置信,“大哥?!”
“所以,為麻痹忘今焉,你們君臣合謀算計,将計就計。”已然接受過榕烨診治,恢複正常的随雲遠,半靠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無改聲色淩厲,“為什麼要把榕烨牽涉進來!”
“忘今焉狡毒,不可不防。”鐵骕求衣見蒼越孤鳴欲言又止的神态,繼續解釋,“不讓你見榕烨,是我堅持所為。受師相之托,你與夢虬孫,鱗族此時不宜更多卷入其中。”
“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不卷也卷了,你待如何?”夢虬孫說道。
“為苗疆強盛,為主君盡忠,為友人交托,為下屬平怨,為兄弟情義。鐵骕求衣,你考慮的真多,就是不知道這顆心裡還留給榕烨幾分地方?”随雲遠冷冷責道。
“菲,理應有更好的選擇。”
“你所謂更好的選擇,不是她真正的選擇。不要重複冽風濤的愚蠢。”
“我是她的義兄,又畢竟,大她太多。”
“你做人失敗。”
“是。”
鐵骕求衣的坦然承認,令随雲遠一時一口氣上不了下不去的,她半晌才幽幽問了一句,“榕烨人呢?”
“已回到鐵軍衛。”
蒼越孤鳴回答讓夢虬孫反應過來,“案件落定咯?”
“忘今焉伏誅。”語氣淡淡,殺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