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嫁給他!我希望……你能真正幸福。”雪山銀燕持槍而立,向數步之距外的雨音霜喊道。
“為什麼?因為我是炎的小妹,還是因為我是霜?”
“完全相同的答案。”
“卻是完全不同的意義。”雨音霜哽咽道,“如果還是要說這些車轱辘的話,那你回去罷。你明知道怎樣做,隻是你不願意。”
“霜!跟我走!”
“銀——”雨音霜捂聲悲泣之間,蒼越孤鳴與叉猡穩步踏出。
“兩位若來飲酒那便請進,若否,就退開。”
劍無極一步向前,出言嘲諷,“你這隻色狼,麥肖想咯。霜愛的不是你啊!”
“愛的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給她幸福。”
雪山銀燕再次重申,“霜,跟我走!”
“先前放棄,現要奪回,你——”蒼越孤鳴不自覺嗆住一下,雪山銀燕便已搶先開口。
“這不關你的事!”
嘯靈槍回旋如燕,運鋒直取。蒼越孤鳴空手奪槍,收制對手,虛空滅掌勁襲出,擊退銀燕,卻是留力三分,點到為止。劍無極随即拔刃來助,劍芒快攻,疾如飓風變幻,忽近忽退,左閃右繞,運劍軌迹千般變化,萬種回殺,但在皇世經天寶典的渾厚根底之前,仍舊是徒勞!
蒼越孤鳴立定原地,絲毫不退。雪山銀燕與劍無極默契至極,進攻防禦甚至不需眼神,如同各自演練過千萬遍,絞殺之中幾無間隙。但隻一掌輪回劫掼來,兩人胸口當即為雄勁所掃,劇痛仿佛四分五裂般炸開,氣機反制,鮮血立刻翻湧上喉間。
神田京一眼看劍無極受困戰局,下意識摸上背後刀柄,卻被忘今焉掃過一記警告眼神,“貴客,王上能可處理,免驚。”
赤羽信之介也在雨音霜緊張慘白的臉色下,上前一步對忘今焉開口,“這就是閣下的布局?我希望,苗王會适可而止。”
“我還未敗。”雪山銀燕咬牙道。
“雙方差得太多,再打下去,也是悲哀。”
神田京一搖頭之際,赤羽信之介同樣嚴厲勸止,“雪山銀燕,霜不需要你用透支性命這種自以為是的方式,來回報感情。”
“我不是為了回報她的感情來到這,我是因為要讓霜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雪山銀燕加速燃燒生機催動嘯靈槍中的王骨潛能,神魔一念破空再起,武威赫赫神鬼皆驚,蒼越孤鳴即刻祭出狼王爪迎擊,王骨兵器雄力對沖,發出震天巨響,餘威滌蕩橫掃四方!
“銀燕!銀燕!”雨音霜沖過戰場,聲淚俱下,緊緊抱起鮮血淋漓的雪山銀燕不住地搖頭。她感知到蒼越孤鳴的靠近,下意識反身擋在銀燕身前。但對方隻是用狼王爪拾起方才打飛的嘯靈槍還來。
“你在對我施恩。”雪山銀燕說道。他神情别扭為難極了,完全失卻剛剛放膽高呼的理直氣壯。
“剛才孤王就懷疑,現在能夠确定,你的這口槍裡鍛熔進了王骨。隻有王骨能損傷另一項王骨。這種靈能回轉方式……”蒼越孤鳴先是觀察着嘯靈槍尖遺留的靈能運使痕迹,而後看見雪山銀燕的糾結表情,“孤王是報恩。叉猡,傳旨,後續禮程取消,明日朝會照舊。”
“王上?”
“照辦。”蒼越孤鳴擡手制止叉猡的疑問,大步離開。
“總算,還是有一點阻止婚禮的勇氣,不枉費霜對你的一片情誼。”神田京一松口氣,走到雪山銀燕的身邊,“要是你早一點開竅,哪裡還有今天的麻煩。真正是自讨苦吃。”
月已中天,慢沓的腳步卻仍在祭司台前的空地回旋。緊閉的門扉仿佛是不可逾越的天塹,春寒料峭,幹枝之上微不可察的嫩芽在冷風之中瑟瑟發抖,卻又緊緊想要把住這似有還無的一線生機。
終于還是混亂的一聲歎,蒼越孤鳴幹脆就地而坐,雙手捧頭,下意識地把柔亮的長發揉搓成打結的一團糟。不知從何而起,每當心煩意亂,舉棋不定之時,便想到這裡飲一杯茶來,總是能迅速恢複心境。但是今夜,實在是一個最差的時機。
“是想一夜冷風吹到發熱,明日就不用朝會了嗎?”微含譏諷的聲音自頭頂而來。
蒼越孤鳴猛然仰頭,目光愣愣地跟随着一雙輕微晃動的繡靴。
随雲遠見狀皺緊了眉,從樹上一躍而下,“看什麼?沒見過魚上樹哦。”
蒼越孤鳴呆呆點頭,“是沒見過。”
随雲遠的視線無聲落在蒼越孤鳴的唇邊,王骨沖擊造成内傷而溢出的血沫。
後者連忙用手抹去,“沒事。”
随雲遠徑自走過去開祭司台的大門,頭也不回地随後順手要關閉。
“雲遠!”
銀色身影回轉過來,面上冷冰冰的,閑人勿擾的架勢抱臂,“不是說沒事?”
這一下實在将人問住了。蒼越孤鳴不知該怎樣開口,神色間流露出少年感的惶惑和為難來,“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隻是,我幾次都走回來了。”
隻聽得一聲輕喘般的短歎。
“我記得有人答應過我一個指導戰邀約。擇日不如撞日,如何?”
“但現在……”
“你不是說隻是報恩嗎?你處處留情的打法,才會讓雪山銀燕覺得有施恩之嫌。結果隻是小孩子逞強話。”
“誰是小孩子!”蒼越孤鳴乍然怒起,但他的氣勢消散得更快,“不,就,也不是那個……”
“來吧,小王子。”随雲遠的邀戰,绫紗繞臂已然蓄勢待發,重拾了久不再言的叫法,“你有權憤怒,也應該傷心。當年在女暴君的逼殺之下,悲急怒極的蒼河星轉,那樣絢爛璀璨的星光,再一次,讓我再一次得見那樣美的星星。”
她話音方落绫光出袖,攻勢淩厲而來。蒼越孤鳴起刀兇悍,卻是在天狼嘯日之後緊接上貫地狼突,将随雲遠隐在地下水流之中的陣法全然擊碎,氣刃暴走四方。她運使淩波輕功閃避。根底不及,又失先手,唯有以绫緞纏滞其速,再圖機會。但蒼越孤鳴翻轉之間突進近身,掌刃又至,力掃千鈞,竟是虛空滅,狼王印。
随雲遠駭然而驚,鋪展軟紗硬是抗了半招,倉皇後撤,但即使隻這半招,也将她打得氣血上湧,口中含腥。她強咽下一口翻湧,“咳,你還真拿三部神功來打啊!”
“敗你,何須輪回劫。”
“那我真是多謝你啊。”随雲遠恨恨而道。
“客氣了。斬盡殺絕才是對敵手最大的敬意。是你輕敵了。”
剛開始時随雲遠都還計算着對戰招式,用心分析皇世經天寶典的傷害特性,但很快就變成了純粹掐架。蒼越孤鳴始終收斂着半數功體,她也根本無謂切磋還是指導,隻是全力強攻,似是要使完這一世氣力。
徹底氣空力盡之後,随雲遠向後直接躺倒草上,仰面望着遼闊高遠的苗疆夜空,伸手似要抓住星辰,如喃喃自語,“星星真美啊。億萬的星光,億萬的運轉。與這無盡的星河相比,地上的一切煩憂都是微不足道的吧。”
蒼越孤鳴與她并排坐在草地上,同樣仰望星漢,“你一直很喜歡星星。因此去學的觀星嗎?”
“我曾經想要一顆星星。億萬星海之中,最耀眼璀璨的那一顆。我那時想,如果萬千星圖都能印映在我心中,那麼這一顆明星,就如同永與我同在。”
“後來呢?”
“星圖隻是星圖。心中預設的美好想象,與真實的星辰終究不是一回事。情之一字,原就是自欺欺人。”
蒼越孤鳴沉默了一會兒,任由夜風獵獵,吹起裙擺如浪招展。
“不,雲遠,是孤王錯了,真正錯了。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這個愚蠢的設局,不應該隐瞞你。孤王太自負,太自以為是,總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總覺得你會永遠等——”
蒼越孤鳴支撐在地上的掌指,忽然摸到一點粘稠的濕潤,低頭看去竟然是流淌一地的血漿。身側安詳躺下的人,不知何時開始崩解的肌膚,失去屏障,任由鮮血無聲漫湧出來,在衣衫之下,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甚至還有進一步融化成一灘血水的趨勢。
蒼越孤鳴倒抽一口冷氣,腦内嗡鳴作響,尖利到近于破音,“來人!”
所有府醫絞盡腦汁,也隻能做到勉強止血,卻對越加衰弱下去的生息毫無辦法。
“榕桂菲人呢?”
戰戰兢兢的侍者和府醫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苗王的黴頭。
“七日之前,菲已前往北苗研究此次的疫病。”凝重壓抑的氣氛之中,鐵骕求衣率先半跪垂首,“報令兵已經派出,但北苗荒涼之地廣袤,尚不知行醫隊伍現在哪一處……都是臣的罪過。”
蒼越孤鳴的面上隻一味的陰沉下去,不答,也不叫起。視線始終釘在病榻之上,右手越發地攥緊出鞘在外的唐刀,那刃上還有溫熱的鮮血痕迹。
緊随其後的風逍遙急道,“榕姑娘留下的備用藥不是還有很多?總有一種可以拿來應急吧!”
兇獸噬人般的視線因此轉挪到各位府醫的臉上。他們立刻意識到再繼續裝死下去,可能會真的死。
“榕大夫留下了治療心疾和哮症的藥物。可、可是大祭司這是中毒啊!而且這種奇毒是慢性積累下來,突然爆發……”領頭的一個越說聲音越小下去,最後跪地磕頭,“王上饒命!”
“在孤王的王庭之中下毒,好,好啊,好個墨家九算,好得很!”蒼越孤鳴猛地大笑一聲,秀美面容青筋蹦起,盡露猙獰。
“還請苗王暫歇雷霆之怒,當機立斷,清除苗疆餘黨,以免其他師叔借此吸收勢力,反罹遺禍。”正當其時,俏如來的身影轉出,他見到刀鋒之上的鮮血,還是阖眼一霎,為忘今焉默念了一句佛。
“俏如來,孤王允諾你的條件,決不包括雲遠的性命!”
“是。俏如來記得。所以,關于雲姑娘的病情。修儒是已故冥醫杏花君的親傳弟子,可否讓他觀視一下?”
蒼越孤鳴瞧了一眼這個尚有孩童之氣的少年,到底還是讓出身位。
但修儒一番診治之後,卻也是搖頭。
“我現在用織命針暫時護住了她的心脈,延緩毒氣蔓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咯。但是因為不能解毒,就不能撤針,所以是這樣死不了,也活不成的狀态。”
“什麼!”
“修儒,這是何種奇毒?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嗎?”俏如來問道。
“其實麻煩的并不是這種毒本身,而是這位姑娘長期依賴此毒維持性命。毒性、痼疾、功體三者形成一個微妙平衡,彼此壓制糾纏,甚至依存。涎藍雖然極其罕見,但其本身的毒性并不複雜,隻是如果我一旦解毒,隻怕她立刻就會被反撲的舊疾殺死了。除非……”
修儒欲言又止,蒼越孤鳴立即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能配合解毒的過程,以真氣壓制病體。這需要極高的武學天分和醫術造詣,而且,還需要在這位姑娘清醒的狀态下進行。這種程度的毒發,她服用涎藍太久了,治療拔除的過程恐怕也會非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