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姬的表情卡住一霎，忽感喉頭微癢，側掩咳嗽了數聲。蒼越孤鳴見了，立時急行了幾步站在身前，為她擋去四下的冷風，輕輕拍在背上緩緩順氣。

“你不打算，和孤王一道返回苗疆嗎？”

“時日太緊，我想還是留下和燕陀龍一道加快陣法布置。”蘊姬略挺直了脊線，不着痕迹地稍稍躲開。

“孤王問的是，此戰結束之後。”四目融視之間，蒼越孤鳴的眸光清亮專注。明知眼前之人早已是稱孤道寡的萬狼之王，但在這幼犬般純摯期待的視線烤灼之下，提出拒絕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雖然心底的某種直覺懷疑是對方抓準了她的弱點所在，但是她仍是确然遲疑了。

“你能來，孤王很歡喜。”

“我……”

“你在龍虎山的一問，其實那時候便有答案。隻是孤王當時顧慮内亂未平之際，并非時機。”蒼越孤鳴搶先一步占住話題。

“什麼問題？”

“若孤王補償撼天阙，誰會補償孤王。浮現出的答案，是你。”

蘊姬愣怔一息，既而垂眸輕聲，“你太誇張了。便是我沒有巧合得識與你，想來苗疆内戰的終局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孤王仍然希望有你在，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這劍，是你落下的東西。”

他的話音甫落，翻掌之間，一柄清銳劍器橫在眼前。一整塊冰晶玉鑿就的簡潔外鞘剔透無瑕，可直視鞘中薄刃，以秘法鍛熔少量珍珑髓入雲外隕鐵，平衡了劍鋒的極利與極韌。寶光華轉之态，如天水傾瀉琉璃瓦間，明耀奪目，不可逼視。令人難免惑目于這份侵攻心神的美麗，而暫時忘卻其鋒銳之威，兇直之名。

“是飲血劍。”蘊姬認出這支高玉衡曾使用過的佩劍。當日他隻輕輕甩落鋒上污迹，足見鍛造得光滑細密，刃不沾血。然而這樣的一支劍，卻取名為飲血。蘊姬不知這是鍛造之人的野心或是惡趣味，還是這其中仍存有什麼秘密。

她雙手接劍，眉峰微微一挑，“是把好劍，我卻之不恭了。”她随即想起歲無償與暴雷拳的當日，輕輕撫過劍身，緩歎一息，“可惜兩位忠義之士。”眸光低凝片刻，複又擡視對方，“多謝，我很喜歡。”

蒼越孤鳴仿佛松了一口氣，“原來你喜歡刀劍兵器。孤王還以為你什麼都不在意。”

金銀珠寶，绫羅綢緞，珍奇藥材，書畫古玩，凡得苗王賞賜，她一概都上表謝恩，但也隻公事公辦的上表而已，本人親言喜歡卻是首次。要說在這苗疆府庫之中，最不缺的應該就是刀槍劍戟了。

蘊姬不答這話，隻道，“多藏兵戈甲胄，其心可誅也。”

“若真有一日，須得你以此劍對抗，那必定是孤王之過，受之不枉。”

蒼越孤鳴說得鄭重，竟似立誓，他又忽而笑了起來，溫柔眉眼裡透着别樣的狡黠，“反正，你也打不過孤王。”

“狼亦黠矣。果然是夠狡猾。”蘊姬搖頭笑道。

“孤王今日方知，有何會有烽火戲諸侯，博美一笑。”蒼越孤鳴歎道，“很久，沒有見到你這樣輕松快意的笑了。孤王還是有機會的，對嗎？”

蘊姬一霎斂容而默，片刻之後輕聲開口，“不，我不想……給你這種許諾。”

“但孤王可以許諾苗疆永遠向你敞開。”他見蘊姬還要再争，卻是徑自擡手示意止言，“若你回應心意，孤王歡喜。若不回應，那便與你無關。”

溫柔懇切，卻也是不容拒絕。

地門終戰，以思能裝置侵入無垢之間，與實地進攻光明殿兩路兵分人馬，相互支援。此外還需分出北冥觞等人監視雁王與凰後動态，以防攪局。

雖有三項王骨加催陣法靈能，但僅僅以俏如來，欲星移，鐵骕求衣與神蠱溫皇四人對抗大智慧百餘高僧之思能，仍是實力過于懸殊，戰局很快陷入僵持困頓。

思能裝置的核心是佛門禁劍颠倒夢想，但是黑水城廢蒼生建造的接入部分則備件充足。

蘊姬的指尖剛剛觸及，嚴密監視着整個思能裝置運轉的廢蒼生立即警告，“慢着，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玩具。”

“我知道。思能與現世軀體關聯緊密，而意識世界光怪陸離，一旦迷失未歸或是受到重傷，也就等同于□□死亡。前輩戰前所告知之事，我有細聽。”蘊姬緩緩注視他道，“雖是杯水車薪，但勝卻于無。既然此戰失敗之結果，也是意識迷失，受控地門，何妨一搏？”

“未戰先言敗，那就别浪費我的東西。”廢蒼生不甚客氣道。

“抱歉，凡事作最壞打算，這是我的壞習慣。魯門鍛術冠絕九界，我自然信任。”

“漂亮話省下。”廢蒼生硬邦邦地不受贊，卻又繼續提供情報，“根據地門回來之人所言，思能侵襲多是利用人最深層的噩夢，在極度恐懼之下控制心神。”

蘊姬反是一笑，“噩夢嗎？那可是剛好，我最不怕的就是噩夢咯。”

結束陣法加持，在一旁稍歇擦汗，以待靈力恢複的燕陀龍聞聲發問，“啊？那你怕啥？”

“我怕美夢。因為夢終有醒時。夢中越美滿，醒來越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