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口比追查來得更快。申玳瑁隻在宮中值房裡,找到一具咽氣不久的屍體。
死者的面容血肉模糊,頸下數道縱橫交錯的細利勒痕,深可見骨,肉皮翻出。經查腹上内傷是北冥華功體所緻。而在中衣内側,藏着一道定洋軍士的身份文書。
“拙劣的挑撥離間,三歲孩童都看得出。”蘊姬哂笑一聲,她眼見申玳瑁欲言又止的為難,心下了然,“但激怒京王,确是剛剛好。”
“殿下,以硯寒清的勘察結果,值房并非第一案發現場。賊人既能在宮中殺人移屍又全身而退,卻故意做得拙劣,留下諸多破綻。這究竟是為何呢?”
右文丞雖如此問,眼神卻清明無疑。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為申玳瑁解圍,暗示蘊姬這其中的蹊跷之處。
因為真正的懷疑,并不适合他們為臣之口而出。
那就是,自從開始,兇手的目的很可能便不是對鲲帝皇子們造成實質殺傷,而是蓄意挑起争端。
但蘊姬的重點沒有落到右文丞所期望的方向。
她不答發問:“硯寒清?我倒不知,太醫院的試膳吏,何時可以兼職兇案探查了?”
右文丞一驚,連忙稱罪:“臣領罪。殿下容禀。城司與皇城令集體告假,稱病的稱病,乞骸骨的乞骸骨。此事是臣提議向太醫院商借人手,請殿下責罰。”
因前日未珊瑚之鐵腕,衆臣已不敢明面抗上,于是轉為私下的消極怠工。
為顯公正,京王與鋒王所親善之官員皆排除調查名單之外,但中立者卻大多不願卷入兩位皇子的争端,何況還有素有朝望的霄王暗中掣肘。
“責罰暫且記下。當前首要是稽查真兇。叫硯寒清來回話。”
蘊姬輕輕一揭,正待說下去。一個腳步踉跄,神色慌張的小内侍匆匆撲進殿内跪倒在地,急促但口齒伶俐地報出噩耗。
“公主殿下!皇貴妃娘娘中毒昏迷。清卯宮衛已當場擒拿下毒之人,招供是受京王指示所為。京王毆傷十數名守衛,意圖出逃,龍子前去追捕了!”
蘊姬霍然站起,無視于申玳瑁與右文丞的大驚失色,将袖口刺繡死死攥緊掌心,借由硬實的觸感拉回思緒,專注當下。
“娘娘如何?”
“太醫院正在診治。”
蘊姬踏入清卯宮。
未珊瑚仰面平躺在病榻之上,面色發青,氣息微弱。蘊姬坐到榻邊,從錦被下摸到未珊瑚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掌,此時冰冷虛弱得好似一捧海綿在握。
蘊姬從未見過這樣的未珊瑚。
未珊瑚在衆多嫔禦中年紀居長,卻是最後一位進府的嫔禦。因她奉诏之時,已過雙十年華。也許是未曾生育的緣故,未珊瑚持續着入邸時候那股子爽朗精幹,剛強決斷的姿态。在一衆被繁瑣宮規拘束得柔弱無力的女子之間,神儀充沛,直言果敢,始終如鶴立雞群。
蘊姬的心緒同時被憤怒和荒謬兩股力量所裹挾。她依稀直覺某個巨大的陰謀在緩緩地,切實的籠罩過來。她本能般的對這一切感到厭煩和恐懼,油然而生一股逃避的沖動,想要不顧一切再次逃脫這座冷酷的牢籠,回到陽光明媚的自由之地去。
但她緊緊抓住未珊瑚的手掌,擡頭望向窗格外霧蒙蒙的天際,仿佛眼前已經見到一邊罵娘,一邊追趕北冥華的夢虬孫。
終是一動未動。
“殿下,微臣已為娘娘進行過催吐。”
蘊姬回神,正是硯寒清俯身一禮。
“驗屍勘察是你,診治解毒又是你。依我看,朝廷隻發這一份俸祿即可,不如結餘下來銀子彌補虧空。倒省得心思整治空額和冗員了。”
“微臣隻求日後多換幾日休沐,便心滿意足了。”硯寒清又道,“殿下還能說笑,微臣便也安心了。”
蘊姬揮退周圍宮人,問:“閑叙到此為止。我知曉,師兄手中還有消息渠道。而我想知道,宮禁之外的反應。例如玄玉府有何異動嗎?”
硯寒清聞言正色,“你是懷疑鳌千歲?娘娘治宮嚴謹,宗室一向插不進手來……”他話說一半便啞然。
如此未珊瑚都在寝宮為人所害,何談治理嚴謹呢?
“兇手興風作浪必有所圖。如今四處點火,我卻看不出收益之人。那麼,也許獲益是在宮外。即便不是,内憂也必招緻外患。”
“其實,微臣正有一事禀告。”硯寒清沉思片刻後說道,“近來皇城有大筆羽國黃金流入地下錢莊,吃進物資,操縱糧價。皇城令帶人端掉了幾處窩點,但是收效不彰。”
“雁王?他想借内亂,撈一注大财嗎?”
“隻是求财倒也好辦。微臣擔憂的是,羽國走私來的不僅是金子。”
獲知北冥華出逃,夢虬孫領隊一路猛追那個最金光閃閃,珠光寶氣的身影。可真抓到了人,才發覺那是個身着親王服飾的替身而已,真正的京王早就喬裝改扮,趁亂溜之大吉了。
“這真正看到鬼!那個繡花枕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詭詐!”
氣呼呼的夢虬孫剛剛折返,迎面撞上了前來索要調令的北冥缜。
說是索要毫無誇張。
北冥缜冷着一張臉,好似五官都凍在原地,将一本已經具名的調令放在案上,盯着夢虬孫蓋上師相印鑒,眼神盡是催促壓迫之意。
夢虬孫瞄了一眼,就氣不打一處來。
“定洋軍歸你節制,可皇城不是你說了算!親王衛隊不過三百之數,甲士三萬入城,北冥缜,你想幹什麼?”
對方無懼他的質問,态度強硬。
“平亂。皇城宮禁必須加強戒備。”
“我看你就是那個亂!”
“夢虬孫!”
“定洋軍果真守備森嚴,娘娘會在自己宮裡中毒?那北冥華是怎麼跑的?”
“你放肆!竟敢直呼二皇兄的名諱!”北冥缜聞言也怒道,“宮中守備失責,難道不該問你?師相在時,内外井然,上下欽服。自你代理以來,激起多少事端,你無能鎮撫也罷了。如今還敢對定洋軍欲加之罪,倒打一耙!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