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不,這太過了,我不能……”
“你可以,隻要你想。沒有必要為了面子而拒絕更有效的方案。有些東西,或許隻有獲得才能祛魅,讓人看清心底所求。孤王亦是如此。”蒼越孤鳴隻是笑笑,“無論如何,苗疆永遠是你的歸鄉。”
蘊姬難以置信地望向他:“你很自信。真正不怕血本無歸嗎?”
“也許,孤王比你以為的,要更了解你。不過,就算血本無歸——”
蒼越孤鳴的目光忽作堅毅,少年意氣坦率鋒銳,一往無前。
“——我願賭服輸。”
在接應出關的路上,蘊姬遇到了正在竭力拉回誤芭蕉的硯寒清。
然而誤芭蕉一個箭步沖上來,向着蘊姬語速極快:“我要一起去救殿下!”
“呃,表妹,唉,微臣見過蘊姬殿下。”
“我早就不是什麼殿下了。”蘊姬看了一眼激切掙紮的誤芭蕉,“你曾為定洋軍效力,别說救人,你自己都得陷進去。”
“若非我為玄玉軍阻滞,贻誤戰機,殿下又怎會蒙此危難!君憂臣辱,若不能救出殿下,誤芭蕉願與殿下同沒!”
“表妹,不要胡鬧。”
誤芭蕉奮力甩開硯寒清,壓低聲音,卻語氣尖脆:“我沒有胡鬧!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明白,從始至終,我從來不是胡鬧,而是隻想要實現自己的志向。女性鲛人,憑什麼就不能問鼎相位?”
蘊姬涼涼一句:“是嗎?曾經準太子妃的傳言是空穴來風了?”
誤芭蕉不服氣道:“憑一枚狼牙調動數萬之軍。苗疆大祭司啊,你敢說你和苗王就什麼都沒有嗎?”
蘊姬抿唇。
硯寒清陡然警告:“表妹!”
誤芭蕉這才想起,這不是求人的态度。她深吸了口氣,壓下急躁,向着蘊姬深深一拜:“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但這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殿下。”
“真為了缜弟,你應該在定洋軍待命,等他回返。”蘊姬肅聲道,“至少,替他打點一下宮中,照看母妃。”
誤芭蕉聽了,欲言又止,面色一變再變,終于咬了咬牙,說:“那你,你能不能替殿下想點辦法——”
蘊姬冷漠拒絕:“我不能。”
硯寒清亦攔阻道:“表妹,你太過了。”
“榮姬殿下!瑤妃也許是想要救你——”
蘊姬失笑,“你這回倒是乖覺,改口得比誰都快。我不能為她求情,是因為我不能接受這個身份,我不願意。”
誤芭蕉遲疑:“我不明白。成為皇後之女,你才能拿回那些本應該屬于你的東西。”
“什麼才該屬于我的,誰來規定的呢?”蘊姬不自覺地輕輕一歎,“太虛海境,身份等同于一切,決定着你能有什麼,不能有什麼,你該追求什麼,不該追求什麼。一字之差,今是昨非。”
“可那是皇後!”
“相信我,貝璇玑三字的威力,我比你體悟更深。但我如今要擺脫這個魔咒,無論利害。”蘊姬認真道,“此後人生,由我自己定義。草木易折,榮華難永。蘊者,積聚而藏也,正該破而後立。”
來到鳍鱗會所在,蘊姬先見到的,是八纮酥浥。
“你讓我很失望。”
“我對你更失望!”蘊姬厲聲喝道,“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你還記得鳍鱗會的立身之本嗎?”
“鱗族龍脈同時重現海境,這就是上天要恢複龍族王統。”
“我從未想過,你八纮酥浥竟然也是信天命的人。”蘊姬氣極反笑,“這份‘天命’所要付出的代價,你問過夢虬孫是否願意了嗎!”
“他要做一個仁者,我便給他做一個仁者。這份血腥的代價,就由我來償還。”
“哪怕刀叔也是這代價之一?!”
“為了一個嶄新的太虛海境,這是必要的犧牲。”
“犧牲是不是必要的,不是你能決定的!犧牲是會有,但不能是因為指揮者的出賣和欺詐!你若是迷戀所謂的鑄心鑄計,那早該投身海境墨門,而不是對抗朝廷。”
“然後被欲星移出讓給其他九算,再遭到徹底清洗?”八纮酥浥眼中精光一閃,冷笑着反唇相譏,“你對你的師尊,可真是寬容啊。”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與他沒有兩樣。”
八纮酥浥一霎凝噎。
“你不會赢的,八纮酥浥。尚賢宮的那一套是走不通的,即便是策天鳳,他也不是為了制造如今的雁王。”蘊姬毅然斷言道,“天命靡常,惟德是輔。鳍鱗會的根基在波臣利益,脫離這一點,去追求虛無缥缈的天命,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自絕于民。”
“一個鲲帝皇族,也配和我談自絕于民嗎?”
“鲲帝也是海境的一支族脈。你的衆生平等,是排斥鲲帝一脈的平等,是其他族群比鲲帝更平等的平等嗎?”
“強詞奪理,果真是鲲帝一脈相承的強盜邏輯。”
蘊姬冷哼一聲,甩袖而起。她跨出數步又停駐,背對着八纮酥浥,音色沉沉。
“鳍鱗會的初衷,就算你真的全都忘記了,我也甯願你是為自己争權奪利,謀求鱗族之主的王冠,而不是将政治理想寄托給旁人,希冀于一個救世主,重複賢君良臣的神話。”
“這是公主殿下的忠告嗎?”
“這是小雲姑娘的遺言罷。”
“是嗎?”八纮酥浥的低音喃喃裡,幾乎聽不出落寞,“同路者越來越少了。”
“你真正在意嗎?”
“我沒有在意的餘地。勝者為王,敗者連一絲聲響都不會有。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底氣。”
蘊姬阖目歎息,然後向前,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