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惡之源】
百年一遇的流星宛如根根鍍光的銀絲，劃過漆黑的夜空。
“阿七，我聽人說對流星許願是很靈的。”
“真的假的？那我就許願要找到過去的記憶。”
那一刻，眼前眩暈，天旋地轉，黑暗蔓延過來……
等他蘇醒，睜開眼，入眼隻是黑暗，感受不到時間與空間，仿佛置身虛無。
一抹燦爛的金色蹁跹着，從眼角餘光中飛過……
他正疑惑之時，眼前陡然亮起，外面的景物也映入視網膜中。
這些建築，這些人的衣食住行，似乎不是小雞島。
這是什麼鬼地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難道是因為許願？許願有那麼靈的嗎？早知道許願要一百萬了。
伍六七為痛失一百萬而懊惱，景物卻突然發生了變化，就像是在朝前移動的鏡頭，但鏡頭不穩，稍微有點颠簸。
他伸手要觸摸那些東西，手卻動彈不了，打算擡腳往前走，腳也挪不了一步，就像有幾萬噸的水泥牢牢地将他整個人鑄在地面上。
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心中疑窦叢生，就聽到周圍有人竊竊私語——
“他就是首席刺客柒？”
“沒錯，就是他，單槍匹馬去刺殺斯特國國王，武器是神鍛國國寶魔刀千刃，隻攻不防，天下無雙。”
那些人一面偷眼打量，小聲說話，一面往邊上閃躲，讓出了道路，那場面頗有幾分摩西分海的味道。
哇，不是吧，這麼威風？這個柒到底是什麼來曆？
“首席，首領要見您。”忽然一個白衣少女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
“唔。”
随即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入伍六七的耳中，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遠在天邊。
很快他感覺視野移動的速度加快了，兩邊的景物快速地後退，最後來到一個黑魆魆的空間裡。
越往裡走越空曠，點點幽火照亮四周，晦暗的光線之中，首領立在寶座前，宛如一道陰影。
首領下達了命令，伍六七再次聽到那個聲音應了一聲：“系。（是。）”
視野再次高速移動起來，伍六七這次倒是弄清楚了他應該在某個人的意識裡，還跟這個人共享視覺和聽覺。
但是這跟他的過去有什麼關系嗎？
就在他分神思考之際，這個首席刺客柒已經完成任務，走向河邊。
溫熱的鮮血濺到了手上，那顔色就像是地獄裡不祥的花。柒不喜地微微蹙眉，單膝蹲下，将雙手放入水中。
岸邊豐茂的草木迎着微風搖曳，河水平緩清澈，伍六七一看水裡的倒影。
這不是小鬼嗎？那麼小就當上首席刺客了？等等這張臉……
“難道這是過去的我？”
“邊個？出嚟！（誰？出來！）”
伍六七這才發現他不自覺地将疑問說出了口，但是透過河水瞧見這個少年的自己左顧右盼的樣子，猜測對方此刻肯定滿頭的問号，按捺不住心裡蹦跶的小惡魔。
他賤兮兮地在心底笑開了花，故意拖長音調，陰森森地說：“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靓仔，你殺了我，我死得好慘呐，快還我命來——！”
“你呃我，你唔系鬼。（你騙我，你不是鬼。）”聲音冷淡平靜，别說驚愕恐懼，甚至不帶一絲情緒。
“切，這都騙不了你。”
伍六七撇了撇嘴，卻見柒疑惑地低頭盯着水面，好似透過緘默深沉的瞳孔看到靈魂深處的他。
“你系我嘅另一個人格？（你是我的另一個人格？）”
伍六七才打算回答，之前那個白衣少女翩翩然地走過來，“首席，已經完成任務了嗎？”
少女容貌秀麗，笑靥如花，輕輕揮了揮舉起的右手。
柒瞥了一眼過去，無視她，繼續清理手上的血。
少女隻是緩解尴尬般地笑了一下，坐到河邊凸出的大石上，神情惘然地望着天空，“你武功練得那麼好，你一定有想要保護的人吧？”
目送絲絲縷縷的血從手上遊走，順着水流遠去，柒站起來，隻留下一句轉身離開……
“我系一個刺客，隻會殺人，從來唔會保護人。（我是一個刺客，隻會殺人，從來不會保護人。）”
他可是一個刺客，刺客要去保護誰？
但記憶深處卻浮現出一抹黯淡的白色身影，最終逐漸消失，化為了泡沫……
柒也不知道這抹身影是誰，他周邊所有人之中也隻有少女穿着白衣。
【我就是你】
“喂喂，靓仔你要不要這麼不近人情啊？剛才那個靓女好像喜歡你哦。”
柒本來隻當他在鬼叫，不徐不疾地走到附近的城鎮上，但是腦海裡那個煩躁的聲音一直在喋喋不休，太陽穴突突直跳，就像倒入無數顆跳糖，他終于忍不住提高聲量，“收聲！（閉嘴！）”
幾個路過的刺客微微一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首席在幹什麼？在和自己說話？”
“噓！少管閑事！你找死嗎？”
柒眸色稍沉，不耐煩地皺起眉，壓低聲音說：“你系乜唻嘅？（你到底是什麼？）”
伍六七嘴角一挑，笑得輕松，“我就是你啊。”
“我是未來的你。”他這樣強調道。
【恍惚】
玄武國的黑夜是這麼深，就像最幽暗的潭水。
不小心暴露了行蹤，柒解決了第二波追殺的人。
這在玄武國，隻是司空見慣的事，殺人比吃飯喝水還簡單。
柒不停地揮刀，殺得疲憊，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袍……
鐵鏽味刺鼻腥臭，觸感溫熱黏稠，令意識裡的他忍不住擰了一下眉，他看着曾經的自己翻山越嶺，看着曾經的自己風餐露宿，看着曾經的自己揮刀搏殺。
某種恍惚的熟悉感從心底蔓延，還有一股陌生的情緒在胸腔裡翻騰，說不清楚，辯不明白，可是又酸又脹，還有點痛，就像被毒蟲輕輕地啃噬。
以前的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習慣】
“靓仔，那個包子看起來挺好吃的，你還沒吃早飯吧？”
“流那麼多血就别逞強了，先保住小命再說。”
“你真的要殺他？那個菠蘿頭很厲害的樣子。”
腦海中吵吵鬧鬧的聲音響起，柒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
柒也不确定這個所謂的伍六七是不是他的另一個人格，但是仍舊習慣了伍六七的存在。
至于伍六七說的未來，柒一直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他胡言亂語，卻說得煞有介事，聽起來不像胡編亂造。
“未來你會住在一個叫小雞島的地方，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沒有那麼多打打殺殺，呃，反正呢，沒有玄武國那麼多了。你還當上了大保J發廊的高級發型師，每天就剪剪頭發，曬曬太陽，偶爾出去賣賣牛雜。不是我吹，我做的牛雜真的很好吃，有機會讓你嘗嘗……”
聽着那些話，柒卻覺得好像真的有另一個自己在小雞島上生活着。
他确實很向往伍六七所描述的生活，簡單純粹，安定和平，不會受傷，不會挨餓，還有家和朋友。
可他也清楚，那不過是奢望。
偶爾看着這雙沾滿鮮血的手，他也會迷茫，他為什麼活着，為什麼他這麼固執着想活下去？
死在他刀下的孤魂不計其數，午夜夢回，偶爾還能記起他們的臉，特别是那張少女的臉……
他之所以記得那個少女，不僅因為她是他刺客生涯中第二個刺殺目标，也是第二位雇主。
因為忍受不了病魔的折磨，少女花了高價請刺客來殺自己。
不知道當初他聽說這件事時的表情，因為他看不到自己的臉。
其實内心是抗拒的，但他是一個刺客。
刺客守則第二條，刺客行事，不問對錯，不問原因。
他斂下眼睑，握住了刀柄，手不自覺地松了一點勁，卻再次攥緊，最終還是拔刀出鞘。
少女的衣裙被噴濺的鮮血染了色，少女卻釋然安詳地合上眼睑。
他一直記得那張臉，所以再次瞧見相似的眉目時，還以為自己仍然在重重噩夢之中，沒有醒來。
“那是我姐姐，不覺得我們的眼睛和鼻子很像嗎？我不恨你，我知道她是因為忍受不了病痛才死的，不是因為你。”白衣少女微微一笑，說話溫柔，帶着親切的鄉音。
她的背後卻悄悄張開了精心編織又綿密恐怖的蛛網。
“靓仔，你有什麼後悔的事嗎？”
某個夜晚，聽到那個名為伍六七的聲音忽然在腦海裡問起這個問題。
既然已經選擇活下去，他就沒資格後悔，他就注定要背負起這些孽債。
他望着漫天繁星，隻幽幽地吐出一個字：“冇。（沒。）”
就像一縷青煙似的歎息，消散在渺渺天地間……
【宿命】
不是說不後悔嗎？又為什麼因為愧疚而選擇了這條路，這條不能回頭的路？
月下，海水，石橋，鮮血，黑衣刺客，這似曾相識的情形令他頭痛欲裂，腦漿仿佛被使勁攪拌着。
後面發生了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直到感覺到白衣少女的刻意接近……
瞳孔驟然擴張，耳膜和胸腔突突鼓動着，“小心！”
已經太遲了，冥冥之中仿佛響起齒輪轉動的聲音。
銳器自後心穿透胸口，柒憑借着最後一口氣，将氣注入千刃，震碎石橋。
人随着分崩離析的石塊一起落入水裡，伍六七感覺自己似乎脫離了軀殼，成了一縷遊魂，正透過藍黑色的水注視着緩緩沉入海底的柒。
他們面對面着，晃動的光線在水中斷裂成不同形狀的朦胧晶體，彼此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
如果這樣置之不理，柒很快就會被遺忘在海底，等待肺泡裡最後一絲氧氣幹涸，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他伸出手，想要去救他，指尖卻穿了過去，就像流動的微風穿過了實體。
海水環繞住周身，水流在鼓膜上輕柔鼓動，隔絕了一切喧嚣騷動，就仿佛進入另一個孤寂靜谧的世界裡。
同時數以萬計的金色蝴蝶從下方蜂擁而來，就像一場裹挾着璀璨星光的飓風，卷向他們……
【改變】
“阿七，快起來！起來幹活了！”一把熟悉的大煙嗓傳入耳中，“死衰仔，太陽曬屁股啦！睡睡睡，天天就知道睡覺，下個月的房租都被你睡沒了！”
神智混沌，意識逐漸回攏，伍六七猛地想起了什麼，突然睜大雙眼，“這裡是哪裡？大保！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大保！”
他一把抱住藍羽雞，鼻涕眼淚統統往羽毛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