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傻了?”大保嫌惡地推開他,“搞什麼鬼,咁肉酸核突(這麼肉麻惡心)。死撲街仔,醒了就馬上去給我幹活。”
“不急不急,我刷牙洗臉先,馬上就下去。”伍六七把嘴一咧,嬉皮笑臉地說。
他轉身溜溜達達進了浴室裡,拿起牙刷,正要擠牙膏,鬼使神差般地擡起頭,正對上鏡子裡自己的臉。
所以那些是夢嗎?可感覺為什麼那麼真實?
心神恍惚之間,鏡子裡突然出現另一個人的倒影,那個人還長着一張跟他相似的臉!
“靓、靓仔?”伍六七回頭一瞅,隻見柒就站在他身後,頓時瞪大了眼睛,好像見到了鬼。
“果然是睡傻了,他是柒啊?你不認識了?”大保翅尖扶額,一副頭疼的表情。
“……就是這樣的,我在岸邊撿到了你們這兩個撲街,我可是你們救命恩人,還因為那個靓仔欠了神醫一百萬,你們可要好好打工還債啊!”大保得意洋洋地雞翅叉腰。
伍六七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思緒和視線在澄澈的天空上亂飄。
所以這是時間線改變了嗎?他和柒都存在的世界?
但是哪裡不對勁,他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等等剛才他在想什麼……
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斑斑駁地灑在地上,風一吹,化為滿地蹁跹的金色蝴蝶。
【從新開始】
“阿七啊,不要再賣牛雜啦!我們去做刺客吧,工資高,福利好,彈性上班時間,年終還有分紅和出國旅遊,你說這麼好的工作哪裡找呢!”
腦海深處響起輕微的回聲,這句話怎麼聽起來似曾相識。伍六七沒有立刻答應,摸着下巴,有點猶豫地說:“當刺客?真的有這麼好嗎?”
大保點了點頭,遮蓋眼眸的墨鏡後流露出一絲精光,“那當然了,難道我還會騙你嗎?”
伍六七吃下了這份大餅,不過隻是扮貓扮狗彈彈吉他唱唱歌,或者救個愛好特殊者這類事情,沒什麼危險系數,日常生活照樣平靜又惬意。
這晚天氣很好,夏日的星空燦爛遼闊,在大保J發廊的天台擺好桌椅。
小飛變成肌肉雞,一手扛着一箱十二瓶裝的啤酒上了樓頂,然後拿起玻璃瓶,撬開瓶蓋,悶了一口清涼的啤酒,又瞬間暈成一隻圓滾滾的球。
“哎呀,小孩子就不要喝酒啦!”大保抱怨着,将幾碟菜端上來。
伍六七往火鍋裡倒水,又加了火鍋底料,正在用筷子攪,不經意瞧見一旁呆愣愣站着的柒,招了招手,“靓仔,過來擺碗筷,準備吃飯了!”
食物咕噜咕噜地在湯裡冒泡,水蒸氣擰成長長的半透明絲帶,往上飄去。
柒低頭看了看碗裡的肉丸,又擡起頭,隔着騰騰的蒸氣,看了看和大保碰杯的伍六七。
和朋友一起圍在桌前大快朵頤,這是柒從未想過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場景,陌生又溫馨。
伍六七夾着一片薄薄的魚肉,放入沸湯中,餘光瞥了一眼柒,見他似乎在發呆。
首席刺客難得露出迷惘的眼神,看起來意外有點乖。
小心思活泛起來,伍六七将魚肉遞到柒嘴邊,故意笑嘻嘻地逗他,“靓仔,來嘗嘗?”
原本以為柒隻會給他一個看白癡的眼神,不料柒一低頭,就着他的手把那片魚肉給叼走了。
伍六七愣了愣,恰好新下鍋的肉卷熟了,他滿心隻有食物,沒有再糾結。
【端倪】
小電驢在環島公路上慢吞吞地跑着,伍六七抓着車把,頭頂的三根小揪揪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拂到柒的臉上。
有些癢癢的,柒幹脆把伍六七的發圈給拔了。
“唉唉唉,靓仔你幹什麼?為什麼搞亂我的發型?”伍六七抓着車把,兩隻手都不得空,隻能用嘴發出不滿的抗議。
就那個醜醜的發型?柒不以為意,但是被解放的頭發卻更瘋狂地往他臉上揚去。
“……”柒眉頭皺了皺,表情微妙。
“哈喽!”伍六七朝一個在路邊玩滑闆的女孩打招呼。
女孩也沖他揮了揮手,又瞧見車上的另一隻靓仔,笑得格外暧昧,“阿七,是去約會嗎?”
柒認得那個女孩,正是那個用錢請刺客殺自己的絕症女孩。
“你哋幾時咁熟嘅?(你們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靓仔,你是不是吃醋了?”伍六七問非所答,帶着調侃笑意的聲音随着風聲遠去。
碧海藍天,浪潮翻湧,水面閃耀着細碎的粼粼光輝。
小電驢停在海灘邊上,兩個人踩着軟綿的沙子,留下兩排長長的腳印,延伸到很遠,很遠。
一群穿比基尼的美女路過,或正大光明或含羞帶怯地打量着冰山靓仔的臉,竊笑着小聲議論。
柒視若不見,伍六七則笑眯眯地和她們打招呼,一副小痞子的腔調,“各位靓女,要不要我幫你們塗太陽油呀?”
“……”柒無語地蹙眉,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走。
伍六七老老實實地跟着柒走了幾步,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靓仔,你是不是吃醋了?要不要我幫你塗啊?”
柒松開他,邊走邊說:“我着咁多衫,使乜塗?(我穿那麼多,不用塗。)”
“那你幫我塗?”
你還用塗?柒腳步一頓,目光掃過伍六七的長袖衛衣,最終落在兩條長着腿毛的小腿上。
“怎麼了?”伍六七低頭看了看,笑得更加不懷好意,“這你不知道了,毛多才性感。”
“……”柒看伍六七的眼神含義豐富,又是嚴重質疑此人品味的一天。
海水碧藍,暖風怡人,偶爾開過一艘輪船,鳴笛伴随海鷗的叫聲回響。坐在椰子樹下,眺望海天盡頭,說不出的自在惬意。
伍六七伸個懶腰,側頭看向身旁的人,眼角眉梢帶着笑,“靓仔,小雞島的生活怎麼樣啊?這下相信我說的了吧?”
“你講過乜?(你說過什麼?)”
“就是……”笑容一僵,伍六七一時語塞,回憶中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夜】
夜風沁涼,整個小雞島都沉寂下去,隻剩下路燈,像是困倦人的眼。
睡不着的夜晚,兩個人坐在天台上。
半瓶酒都灌下去,醉意蔓到臉上,伍六七将兩條腿擱到欄杆外晃了晃,就聽到柒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我系點嚟滴嘅?(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怎麼問這個?”他撓撓頭,回憶起大保的話,“我們是被水沖過來的,大保救了我們。”
“一齊?(一起?)”
“當然了。”心中浮現出朦胧的矛盾感,伍六七卻還是佯裝輕松地打了一個酒嗝,“靓仔,你不會是失憶了吧?我們是搭檔啊!”
柒拿起酒瓶,喝光了最後一口啤酒,側臉沉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海水】
舍不得打破的夢境,最終還是碎了……
他們依舊浸泡在冰冷幽暗的海水裡,這次他卻擁有了實體,他抱住了他。
仿佛兩個人不是漂浮水中一般,水沒有隔絕他的聲音,聲音在彼此之間回蕩——
“醒來啊,喂别死啊!”伍六七拼盡全身力氣大喊。
回憶就像發光的珍珠,逐漸穿連成串……
同時有什麼在耳畔猛然炸開,像是深海魚搖頭晃尾地吐出來一枚氣泡,在微弱到幾乎看不清的光裡徐徐上升,終于“嘭”的破裂,化為無數泡沫……
柒驟然睜開雙眼,映入視網膜的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在深淵的最底下,光線卻在對方身上反射出璀璨又虛幻的光暈,似乎是一縷格格不入的微光,看着有些不太真切。
世界有了一瞬間的安靜,數不盡的金色蝴蝶彙聚成巨大的漩渦,照亮兩個人的眉目,鼻尖對着鼻尖,他們之間仿佛放着一面金鑄的鏡子,兩邊都是幾乎一緻的臉。
注視那雙冒着鮮紅火焰的眼眸,伍六七微微沉下臉,他感覺自己像是撲向火焰的飛蛾。
可很快那雙眼眸重新閉合,收斂起了火焰。
“不要死啊,靓仔!你不要死啊!”兩道眉毛幾乎擰成了結,伍六七不停地碎碎念,拽着柒拼命地上浮,終于突破了海面。
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柒嗆咳起來,吐出些許海水。
“靓……靓仔,你……你沒事吧?靓仔?柒,醒一醒!”伍六七一口氣還沒喘勻,掙紮着伸手抓住柒的肩膀,搖晃了幾下,柒卻始終沒有反應。
伍六七焦急地眺望,遠遠地瞧見了一座島。
……小雞島?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一下眼,就拖着柒拼命往島上遊,離島還有幾百米之時,又瞧見悠悠蕩着一條小船。
小船上那個矮胖的藍色身影,還有那隻可愛的絨絨的小毛團子,格外熟悉。
“喂!大保!小飛!”他拼命揮手呐喊。
那麼近的距離,可大保和小飛完全沒有聽見,仿佛兩個面對面搭建的戲台,各自上演各着自的劇幕。
注意到大保放在腳邊的大行李包,伍六七忽然懂了,這是大保和小飛剛來小雞島、救了自己的那天。
落日熔金,清冷寂寥,餘晖将天空暈染為一片璀璨的金,島上的山與樓房成了漆黑的剪影,仿佛是被歲月浸洗過後的老照片。
那天的天空原來是這樣的,沒有一朵雲,空空蕩蕩的。
嘩啦啦的海浪推着他們往前湧,可是越靠近小島,他就變得越透明,先是手指,接着是手掌……
他試圖動了動手指,消失的部分還殘留着知覺,可當他試圖去抓柒的手,手指再次穿了過去,就仿佛虛無的霧氣從山間穿了過去。
消失的部分越來越多,手腕和小臂也不見……
他在消失。
這次短暫的實體化,不是沒有代價,也許這就是代價。
清楚了這個事實,伍六七擡眸定定地看着柒,他閉着眼,傷口已經被泡得泛白。
這個結果也好,如果他們之中隻有一個能留下來……
他坦然又了然地一勾嘴角,“靓仔,你聽得見嗎?我一直跟你說了,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啊,我們是搭檔來着嘛!”
“玄武國這個地方不好,整天打打殺殺,很影響小朋友健康成長的,也難怪你天天闆着一張臉。”
“不過沒事,你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你就會在真正的小雞島了,和夢裡完全一樣的小雞島。你即将開啟新的生活了,怎麼樣,期不期待,開不開心?”
“不要老是不吃早飯,多照顧一下自己,也替我好好照顧大保和小飛。”
“總算讓你嘗到我煮的牛雜了,怎麼樣,好不好吃,我沒騙你吧?對了,我覺得長腿毛挺man的,能不能留着?”伍六七抿平常年挂在嘴角吊兒郎當的笑,聲音稍微頓了頓,低了下去,輕得像一縷萦繞的海霧,陽光一照就消失了,半點痕迹也不會留下……
“保重了,靓仔!”
恭喜你,曾經這麼努力活下去的你,是時候該收獲應得的獎勵了。
【補】
陽光明媚,風朗氣清,柒環抱着雙臂,靠在發廊門邊,看似在招攬生意,實則是曬太陽。
這天遇見了今年春天的第一隻蝴蝶,撲簌撲簌着翅膀,掉落閃光的鱗鱗金粉。
蝴蝶恰好從眼前飛過,柒下意識地往一旁看去,但那裡是空的,并沒有任何人在……
風經過他的身邊,輕輕地,像一聲無法述說又無名而起的歎息。
“阿柒,有新任務了!”
聽到那把熟悉的大煙嗓在喊他,柒轉身步入發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