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會為年少的不可得而困其一生。
—10、抛錨
“我想去海邊。”
下個月就要高考了,面前這個高考生卻突然冒出這句話。
就在柒以為這隻撲街仔瘋了的時候,下一句話令他險些維持不住那副素來沒有波瀾、榮辱不驚的表情。
“喂,靓仔,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說着,他炫耀般地拿出了車鑰匙。
開什麼玩笑,下個月就要高考了,他怎麼可能……
所以眼下是什麼情況?
柒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放眼望着地平線被熱氣扭曲的景物,心下不由自主地想。
戈壁灘上,高大的粉色仙人掌成堆成堆地長,一坨風滾草随風呼呼地遠去。
筆直的道路延伸至地平線盡頭,兩個人蹲在路邊,看着一隊馬戲團敲敲打打地從他們面前經過,身後是抛錨的汽車。
“我想去海邊。”
一切源自那句心血來潮的話,可他又為什麼要陪這隻撲街仔一起瘋?
那句話之後,他們偷偷開上阿七他老爸在車庫裡閑置多年、最靓的敞篷跑車,就出發了。
想法是美好的,路上卻狀況百出,不到一天,敞篷跑車就華麗麗地罷工,徒留大眼瞪小眼的靓仔兩枚,在路邊吃尾氣。
“撲街啊個撲街,真是熱死了!靠,地球快點爆炸吧!”一顆滿是汗水、滋滋冒着熱氣的腦袋挨到他的肩膀上。
熱還靠過來?想歸想,柒沒有推開阿七,繼續漫不經心地望着地平線,“我已經打電話叫了拖車公司。”
這時滾滾的塵土揚起,車上的富二代摟着女朋友,開着一輛大紅敞篷車飛馳而過。
阿七被塵土嗆得咳嗽兩聲,沖那個富二代的背影豎起中指,臉色都變成了檸檬綠。
他忽地想到了什麼,轉轉眼珠子,擡起一條胳膊圈住了柒的肩膀,哥倆好似地拍了兩下,“靓仔,要不然我們攔一輛車搭順風車?”
“你還不想回去?”
“沒有到海邊就回去,這也太遜了。”
柒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他不理解為什麼阿七會對看海這件事這麼執着。
海是什麼?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片較大的水域,不知道有什麼可看……
眼前卻一陣恍惚,一張熟悉的臉沖他露出笑容,那句話重新在腦海裡響起,“一起去看海吧!”
“你說什麼?”柒偏過頭,盯住眼前這張臉。
“我沒說什麼,你是不是聽錯了?”阿七表情懵逼。
柒不想和他解釋那麼多,把話題一轉,“沒有車,我們要走着去?”
阿七托着下巴,狡黠地笑了笑,“當然是……”
—9、意外
柒沒想到阿七掏出了一顆光滑的球狀物,那東西上半球是白的,下半球是紅的,上下分體之間還有一對同心圓圈,最裡面的小圓圈微微凸起,像是什麼觸碰的開關。
這居然是一顆精靈球。
柒:“……”
應當是等比例制作的仿真模型吧!
他想吐槽什麼,又懶得開口,炎熱讓他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太陽像是要噴出火來。
“就決定是你了,風速狗!”阿七單手高舉精靈球,剛想将它甩出去……
“滴滴!”一輛車開到他們身側,按響了喇叭,車窗降下,開車的男人叼着雪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在摩擦,“兩位靓仔,搭不搭車?不過收錢的哦!”
這輛車很破舊,除了喇叭,哪裡都響,副駕駛上還坐着一個乖巧的小男孩,都這樣了,居然還敢上路。
阿七卻打開後車門,一屁股坐上去,轉頭與某隻靓仔四目相對。
沉默了一會兒,柒還是貓腰進了車裡。
男人使勁一踩油門,破車咣當咣當地抗議着前進了。
車雖然破,但是速度還行,追上了前方的馬戲團。
馬戲團的花車裝飾得華麗,頂端懸着一架秋千,盛裝打扮的演員坐在秋千上,她背後裝飾着一對小翅膀,宛如天使,笑容甜蜜地沖他們打招呼。
無數色彩斑斓的泡泡從魔術師的帽子裡湧出來,化為蝴蝶飛向天空。
副駕駛座上的小男孩伸手捉住一隻蝴蝶,卻聽“噗”的一聲,蝴蝶在他掌心裡碎成一捧肥皂水。
阿七呲着大牙樂,伸長手臂,隔着鐵栅欄,摸了摸籠子裡的大象。
風呼呼地吹着,阿七頭頂的小揪揪被吹得往後倒,在燦爛的陽光下暴露出英氣的眉眼,他向着風大喊:“charge!”
好丢人,柒擰了擰眉毛,箍住阿七的脖子,将他扯回來。
“後生仔,你們不是學生嗎?現在放假了?”開車的男人瞥了一眼倒車鏡,忽然開口搭話。
阿七撓了撓後腦勺,“啊,對,放月假,想去海邊看看。”
“年輕真好。”男人點了點頭,彈彈雪茄的煙灰,又接着說,“一定要待到傍晚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海邊才是最美的。”
“嘀嘀嘀——!”後面傳來一連串急促的鳴笛聲,一群小混混開汽車在放肆叫嚣着,還有兩架摩托車在左右保駕護航,那架勢就像什麼總統出行。
在超車的一瞬間,那些小混混沖着他們豎中指,罵髒話,其中一輛摩托車還剮蹭了一下破車。
這能忍嗎?這不能忍!
可阿七還來不及舌燦蓮花口吐芬芳,就見那些小混混一溜煙到前面去了,隻來得及沖他們背影罵了幾句,再來個國際友好手勢。
“坐穩了!”男人腦門青筋跳了跳,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提醒道,然後直接換上五檔,破車猛地提速,就像一道疾速的閃電。
難以想象,這破車居然還能飙的起來……
柒默默給自己系上安全帶,瞧見旁邊一臉激動、喊着沖啊沖啊的某隻撲街仔,也默默地按住他的肩膀,按回座位上,給他也系了安全帶。
滿臉懵逼的七:“……”
破車七拐八拐,超過了那些小混混,小混混們不服氣地叫罵着沖過來,隻見前面矗立着一根水泥柱子。
破車輕巧一繞,便躲了過去。
小混混們卻爆發尖銳的爆鳴聲,化身一車的尖叫雞,“啊啊啊!”
可惜這個速度已經避無可避,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撞了上去,尖叫變成哀嚎。
“哇,犀利啊!”阿七的大拇指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當然啦,雞哥我是誰啊!哼哼,敢跟我鬥!雞哥我摸車時,那些死爛仔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男人得意洋洋地說,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擰開收音機,激昂鼓動的前奏過後,清亮又溫柔的女聲唱起——
“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目标推遠
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
願将歡笑聲蓋掩苦痛那一面
悲也好喜也好
每天找到新發現
讓疾風吹呀吹
盡管給我倆考驗
……”
夏天的風也這樣吹呀吹,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
然而一個急刹,破車撞上前面的小貨車,報廢車×2。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很快路邊将會多出四個蹲着的人……
可曆史也說了,事物不是一成不變,小貨車廂的後門沒鎖緊,被撞開了,成噸成噸的面粉淹沒下來,一下子就吞沒了汽車,人瞬間感覺到窒息,接着眼前一黑!
—8、耳機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哲學三問浮現在腦海裡。
他真的很少後悔,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應該想辦法補救,後悔隻是借口。
但是這次如果可以重來,他絕對不會答應陪這隻撲街仔一起去看海。
恢複意識時,鼻端嗅到消毒水味,柒一睜開眼,映入視網膜中的就是天花闆。
柒轉動眼珠,對上阿七的眼睛,這真是熟悉的情形。
阿七關切地問:“靓仔,你醒了,你沒事吧?”
柒還來不及回答,因為他瞧見一隻穿着功夫服的巨大生物出現在阿七身後。
那生物兩米多高,一身深棕色的毛絨絨,長得像熊又像貓。
阿七回頭看了看,卻一派輕松自在,“這個是穿玩偶服的醫生。”
原來隻是穿玩偶服的醫生……等等這個正常嗎?
可今天碰到的事都不太正常,或者說,隻有他不正常。
醫生舉起牌子,上面寫着:“沒有大礙,可以出院。”
說什麼出院,不過是一家小診所而已。
診所對面的車站孤零零的,等了很久,一輛印了比基尼美女廣告的公車才緩緩靠站。
兩個人終于重新出發,不到十分鐘,就遠遠地瞧見了海面,在午後的陽光下波光粼粼。
沿海公路順着漫長的海岸線向前延伸,一眼望過去,望不到盡頭,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非常多。
柒甚至瞧見那個開破車的男人和小男孩坐在運羊的大卡車後,看起來都沒什麼事。在大團大團雲朵似的綿羊堆裡,男人還淡定地抽着雪茄。
前方的路開始堵了,堵得一塌糊塗。
公車的空調涼嗖嗖地送着冷氣,煩躁的心情倒是因此平緩了些。
阿七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副耳機,插上手機,自己戴了一個,遞來另一個,笑嘻嘻地問柒:“要不要聽?欣賞一下你七哥的品味。”
“……”柒安靜地接過,戴上。
耳機裡的音樂像是緩慢的河水,從銀白色的機身,漫過細長的白色耳機線,傳入兩隻不同的耳中。
背景音裡似乎有鋼琴聲在流淌,令人昏昏欲睡。
忽然感覺肩膀一沉,柒轉頭看去,阿七歪頭閉眼靠在他肩膀上,似乎是睡着了,随着公車的颠簸,睫毛顫了顫。
一瞬間,像是與周圍隔了另外一個時空。這個時空裡隻有他們兩個人,所有的事物全部靜止不動。
心裡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但是又好像沒有徹底醒來。
猛然一聲長笛驚醒車上的人,開車的司機為難地回頭說:“不好意思,前面塞車了,可能會很慢,如果有急事的話,在這裡就下了吧!”
終于還是要靠走的。下了車,柒擡頭望着浩瀚碧藍的海面,心情複雜。
“這不是快到了嗎?還是說……”阿七故意拖長音調,調侃的眼神往柒身上撩,“你不行啊,靓仔!”
“……”柒臉色有點黑,一把掐住阿七的臉,“你說誰不行?”
“痛痛痛!”阿七又蹦又跳地鬼叫,忙不疊地求饒,“錯了錯了,靓……不,柒哥,我錯了!你最行了,你一夜七次,行了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某人耳根一燙,就松開了手。
臉上腫了一塊,阿七捂着臉,小聲哔哔賴賴,“有沒有搞錯啊死撲街?王八蛋冇人性,動不動就打人這麼暴力,難怪沒有女朋友……”
柒轉過頭看去,眼神冷冰冰得像要殺人。
秒慫的阿七挪開目光,吹着口哨,假裝在看風景。
—7、汽水
“沒事,我還有後手。”阿七再次拿出了精靈球,可是手一抖,從他背後掉到地上,不小心觸碰到開關。
一道刺眼的白光從球裡鑽出來,柒看到白光之中有隻長虎斑條紋的大狗,它撒開四條腿,一溜煙地跑遠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風速狗?柒擰緊眉毛,感覺三觀岌岌可危。
“額,沒辦法,真的隻能走了。”阿七嘴角抖了抖,眼巴巴地望着一騎絕塵的大狗。
有一句老話叫,望山跑死馬。
意思是,明明已經看到了山,可是真要是走,還要花上很長時間,走上很長的路,當然海也是一樣。
阿七從一開始哼着小曲腳步輕快,到氣喘籲籲。
累成狗的阿七一屁股坐到地上,攏起右手四根手指,嫌熱地扇了扇,又伸手扯了扯領口處,想讓自己涼快一點。
瞧見柒不打算管他,轉身就走,他慌忙伸手拽住柒的衣角,“柒……柒哥!”
“什麼?”
阿七露出狗腿的笑,“我走不動了。”
柒皺起眉瞅了瞅阿七,扶着他,拖着走,又走了很久,終于終于……瞧見前方有個加油站。
加油站商店的冷氣吹得人身心舒暢,阿七滿血複活。
他在商店裡買了兩瓶汽水,遞了一瓶給柒,豪氣地一口喝完自己那瓶,做個抛籃球的姿勢,往後一蹦,同時揚手把空瓶子一扔,瓶子精準掉入垃圾桶裡。
他沖柒豎起大拇指,咧出一口白亮的牙齒,頗為得意地炫耀道:“靓仔,怎麼樣,帥不帥?”
柒:“……”
真幼稚,不明白對方到底在驕傲什麼,心下也忍不住思考起來,他是怎麼認識這隻衰仔的……
—6、過去
人的交集都需要一個契機,柒依然記得他們之間的孽緣始于一次遲到,阿七翻牆正好壓到了路過的柒。
恰巧幾天沒吃早餐、低血糖的柒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聽到罪魁禍首在大喊:“糟糕了!死人了!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快來人啊!”
柒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低血糖又不會死,癡線。”
然後一覺醒來,柒就發現自己在醫務室裡,微風從窗口湧入,胳膊旁趴着一顆毛絨絨的腦袋,頭頂三撮毛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很容易聯想到灑脫自在的狗尾巴草,也令人很想摸摸看。
柒的手指才一動,那顆腦袋就擡了起來,露出一雙清亮幹淨的眼睛。他眼眸一彎,窗外的陽光好似也跟着湧入屋裡,“嗨,靓仔,你醒了?”
再次相遇是第二次分班之後,他們恰好成了同桌。
最先是阿七問他要作業抄,被拒絕了幾次之後,阿七也不生氣。
某次陽光充足的午休,柒在教室裡刷題,活潑的電子音從旁邊傳入耳中,扭頭一看,發現阿七在玩遊戲機,控制着小人在奔跑跳躍。
從來沒有接觸過遊戲的柒看得入神,小人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柒有所覺察地側過臉,正好對上阿七的視線。
阿七彎起眼眸,晃了晃遊戲機,“要玩嗎?”
他笑得燦爛,比窗外的陽光更明亮,又不灼人。
他們由此開始熟絡,午休時間經常湊一塊打遊戲,慢慢地,阿七問他借作業,他也不會不給。
吵吵鬧鬧地過了一天又一天,什麼時候,他已經習慣了和阿七一起上課放學,在這個城市裡閑逛,在街邊的小攤上吃五塊錢一碗的牛雜……
—5、落日
為什麼明明目标就在前方,還會迷路?
路的盡頭是二十多米高的海崖,西沉的太陽挂在崖邊,就像一顆熾熱的火球,餘晖染紅整片天空。
真是行衰運。下個月就要高考了,他本來應該好好待在家裡複習……
柒周身萦繞着肉眼可見的低氣壓,咬着從商店買來的三明治,拿手機打算打個電話,卻發現不在信号服務區,越發煩躁地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