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這明顯是被人下蠱了,還是最厲害的黑苗蠱。”
“有沒有這麼離譜?還最厲害的,大師你不會是想騙……哎呀,誰打我?”
“閉嘴吧癡線仔!大師見笑了,小孩子不懂事亂說的,那這個該怎麼破解啊?”
“黑苗是苗族之中最神秘的分支,黑苗族人無論男女都會使用蠱術,這個病必須去一趟黑苗寨。”
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有人相信這個?可阿七還是在管家的押解下,來到了黑苗寨。
寨子說得神秘,實際就安置在公路附近,但是車子無法開入,要步行十分鐘。
寨門建得高大,木柱裝飾着繁複的紋飾,重重疊疊的翹檐好似飛鳥的翅膀,居中的匾額寫着四個筆走龍蛇的大字,可他們一行人都不認得是什麼字。
裡面的吊腳木樓古香古色,鱗次栉比,沿着山勢而建,一棟一棟地挨着連成片。
顯然這個地方很少有外人來,黑苗族人見到他們一行人,目光透着探究和疏離。
在管家和寨主交涉時,他一個人偷偷溜出來,到處亂逛。
青石闆的道路在吊腳木樓之間穿行,有着高低不同的落差,由各種石階連接,路邊開着幾朵小花。
他晃了一會兒,遇到幾個苗族少女。
她們穿着少數民族的服飾,頭上戴着紅花和銀簪,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他擡手要打招呼,她們卻匆匆走開。
他尴尬地放下手,不經意瞧見一道影子站在石階上方。
那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戴着黑頭巾,脖子上挂着一大一小兩圈銀環,身穿着斜襟直袖的深黑衣袍,袖口繡着花鳥魚蟲的精緻紋樣。蠟染銅鼓紋的紫藍長布條紮在腰間,更襯得人寬肩細腰,鶴勢螂形。
右耳懸着扁球形銀鈴铛耳墜,下端系着長長的銀線流蘇,直垂到肩膀上。
那人也注視着他,眼神陰冷又淡漠,似乎散發着寒氣。
“嗨,你好!”阿七笑得燦爛,揚了揚手。
那人就這樣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模仿着他的發音,說出了兩個字:“你、好。”
發音雖然生澀,好在聲音低沉,帶着金玉碰撞的悅耳清冽,倒不至于違和。
這地方的同齡人雖然不少,但是沒有一個搭理他這個外族人,難得這個異族少年沒有走開。
阿七故意搭讪道:“我叫伍六七,靓仔你叫什麼名字?”
見少年遲遲不回答,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差點忘記了,你是不會說漢話吧?”
“我、會。”少年又是一字一頓地說,走下台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阿七一愣,下意識抽回手,但是少年攥緊他的手不松開,還在掌心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字,又指了指自己。
“……柒?”阿七有些遲疑地開口,怎麼還有人起這麼随便的名字,比他的名字還要随便。
少年點了點頭,又直勾勾盯着他,開口說:“你、身、上、有、蠱。”
阿七愣了一下,“真的有蠱這種東西?”
“跟我走。”少年拉着他,不顧他喊着“喂喂喂靓仔你在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怎麼可以強搶民男”,來到最東邊的吊腳樓。
少年指着樓裡,“蠱。”
門沒有鎖,也沒有掩好,露出一道兩指寬的門縫。
“真的假的?靓仔,我不愛讀書,你可不要騙我。”阿七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門縫裡瞅。
屋中陰冷幽暗,擺着玻璃箱,裡頭養了幾隻古怪的大蝴蝶。
柒推開門,拉着他來到玻璃箱前,擡手打開了燈。
“這不是蝴蝶嗎?”阿七隔着玻璃看了很久,懷疑這個相貌堂堂的少年是不是神金。
蝴蝶青金的顔色在燈光下宛如波光粼粼的江面,一片翅膀有成人巴掌大小,近尾處有一圈類似人類眼睛的花紋,豔麗又詭谲。
“是蠱。”柒的漢話越說越流利,他掀開玻璃箱的蓋子,一隻蝴蝶翩跹飛出來,飛到門外,飛到青石闆路上。
那隻蝴蝶在日光下宛如精靈,羽翼逐漸褪了色,變成了半透明,最終透明,化為一縷白煙。
阿七不禁伸手去撈一把,白煙從指縫溜走,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魔術?”
“不是魔術,是蠱。”柒将掌心朝上攤開,消散的白煙絲絲縷縷地彙聚,迅速在他的掌心上盤旋,最終化為一隻蝴蝶。
“還說不是魔術,明明就是魔術。靓仔,你是不是故意在逗我的?”
柒沒有跟阿七争辯,轉動眼眸往他身上瞥,“你生病了?”
“嗯,對,”他擡頭看着柒,“你怎麼知道?”
這病也奇怪,在醫院裡壓根檢查不出來,但是每晚每晚全身骨頭就會發痛,好像被無數鼠蟲啃咬……
遠處傳來的聲音拉回了思緒,“阿……阿七,你怎麼跑出來也不說一聲啊!這種地方不能到處亂跑的,小心又被人下蠱!”
“沒跑,到處看看。對了,大保,這是我新認識……”阿七才想要介紹新認識的朋友,一回頭,卻發現那個異族少年不見了,“咦,剛才還在的。”
“都叫你不要亂跑了,你不聽,現在跟我去見寨主吧!寨主說他都不一定能治好你呀,要請那個什麼什麼祭司,但是必須要等到下個月初一,真系好麻煩啊……”
阿七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雞大保的絮絮叨叨,轉頭望見神秘清冷的異族少年站在高高的坡上,俯視着他。
那種眼神帶了冰冷的審視,眸底如同深不可測又波瀾不驚的潭水,潛伏着隐蔽的危險。
【二】
“喂,靓仔,你在幹什麼?”阿七雙手做喇叭狀攏在嘴邊,沖樹上的人喊道。
樹上的柒沒有答應,他背着背簍在摘果子,順手抛了一顆給阿七。
阿七一接,用袖子擦了擦,就咔嚓咬了一大口。
柒多采了幾顆,就從樹上躍下,看阿七津津有味地吃果子,兩頰鼓鼓的,像一隻松鼠。
看着他快吃完了,柒又遞了一顆果子過去,好像在投喂什麼小動物。
苗族黑袍的袖口很寬,柒單手拿着果子,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骨頭外凸的手腕,莫名有幾分清冷又旖旎的禁欲感。
“哎呀,靓仔,你這麼那麼客氣呢!”話是這樣說的,阿七卻不客氣地吃起來。
不過這隻話痨就算在吃東西,也堵不住這張嘴,他漫不經心地望着遠方的群山,“靓仔,你從小在黑苗寨裡長大的?”
柒沉默地點頭。
“靓仔,你對外面的世界好不好奇?”阿七故意逗他說,笑得有點賤賤的。
這幾天阿七最近總是纏着柒,和他一起上山撿柴采蘑菇,和他一起澆地淋菜照顧小雞小鴨……
這次阿七說起大城市的生活,說起小吃街,說起遊戲廳,說起雲霄飛車,兀自說得歡樂。他微微眯起眼,咧嘴開心地笑,顯得那麼朝氣蓬勃。
柒一直不說話,那雙冷淡的眼睛像一池寂靜的湖水,偶爾有風吹過,也不起漣漪,現在卻悄悄起了微弱的波瀾。
阿七側過頭看他,有點遺憾地說:“明天就是初一,後天就要走了。”
空氣立即安靜了,柒眼睫微微抖了一下,表面上卻好像沒什麼很大的情緒起伏,“我、會、去、找、你。”
【三】
十一月末,已入寒冬,城市下了雪,道路和高樓覆蓋了一層泡沫,就像是凝縮于雪花玻璃球裡的風景。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年關,馬上要放寒假了。阿七挎着單肩包,拐進了咖啡廳裡,暖氣瞬間輕柔地包裹過來。
他找個位置坐下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寫論文。
“你好,你的咖啡。”
他不經意地低頭一看,就瞧見一隻手骨節分明,手指像竹節般修長,優雅地托着咖啡杯,放到他面前。
心口有什麼微微一動,他擡起頭,順着那隻手往上望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映入眼簾。
那張臉的主人很年輕,穿着服務員的制服,筆挺的西褲和襯衫,外罩一件馬甲。
“有事?”聲音也清越好聽,像冰塊相撞的聲響。
“我們認識嗎?靓仔,你有點眼熟哦。”
“……”他想說什麼,卻又沉默了,表情漠然地注視着阿七。
阿七看着那雙黑黢黢的雙眸,讓人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頓時覺得寒氣環繞,咖啡廳的溫度也下降了幾度。
這個靓仔是怎麼回事?怎麼感覺他始亂終棄了一樣。可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麼的,隻覺得心髒跳得飛快,那種陌生的悸動就像在胸腔裡裝了一隻活物,突兀又不安。
還沒等他問,咖啡廳的店長喊道:“阿柒,過來一下!”
阿七還以為他喊自己,就瞧見那個靓仔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老師喊他去辦公室一趟,關于出國留學名額的事。
其實他對出國留學沒什麼興趣,不過還是去了一趟,遇到了上一屆的師兄,師兄說一月中旬就要出國了,喊阿七一起聚聚。
他們相約七點去吃烤肉,二十幾個人在烤肉店的包廂裡高談闊論,談笑風生。
才吃到一半,師兄接了電話,出去一趟。
桌對面的同學正在問阿七關于論文的事,忽然聽到包廂門口一陣騷動。
“師兄,這位帥哥是誰呀?”有幾個女同學注意到師兄領着一個人走了進來,就像蜜蜂聞到了花香那般圍上去。
阿七看到那個人,怔了怔,這不是咖啡廳的那個服務員嗎?
“他叫柒,是我們系的。”師兄轉頭對阿七喊道,“阿七,他是你下一屆的學弟,來認識一下。”
這位學弟換下服務員制服,穿着深黑色羽絨服和牛仔褲,隻是普通的衣服,卻被他穿出一種高定的感覺。
學弟坐到阿七身邊,擡眸看了看他,“好久不見。”
怎麼會說好久不見,阿七有點懵逼。
那雙眼睛神秘清冷,叫人怎麼也看不透,有種陰郁的氣質。
對上那雙眼睛,阿七還是扯出一抹笑,“你好啊,學弟。”
……
“來,幹杯!”
一杯下肚,直沖喉嚨,胃裡燒得慌,高度白酒真是烈啊!
阿七看了一眼度數,六十二度!好家夥,這酒都可以當成酒精燒了。
起先喝了兩杯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喝得多了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手中的杯被人取走了。
柒才将滿滿的一杯酒放下,偏過頭瞧見阿七已經喝醉了,下巴擱在桌面上,打了一個酒氣沖天的嗝。
街道上夜風凜冽,氣溫低得可憐,阿七抖了抖,感覺有誰拖着自己往前走,溫熱的氣流噴灑在脖子上,有些癢。他忍不住撓了撓,又奮力掙了幾下,中途還抱着燈柱吐了一回。
喝醉的人确實是不講理的,柒死死攬住阿七,将他送回了家。
說是家并不準确,這是阿七在學校附近租的公寓,高檔住宅的大平層。
柒摸了摸阿七口袋,沒有找到鑰匙,問阿七要門鎖的密碼,他又醉得一塌糊塗,隻能帶他去了酒店。
酒店前台投以奇怪的眼神,不過還是維持着禮貌性微笑,恭敬地鞠了個躬,“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柒隻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拿了房卡就帶着阿七搭電梯上樓,刷卡進房,感應燈在開門的一瞬間就亮了,扶他走到床邊。
阿七往後一仰,就倒在床上,往被窩裡拱了拱。他面色潮紅,酒勁上來,難受地哼哼唧唧,被柒灌了一點蜂蜜水,才變得安分。
他安靜地閉着眼,主動把自己裹成粽子,呼吸聲綿長平穩。可能還是感覺不适,睡夢中仍然蹙着眉頭。
翌日中午,某人一覺睡到十二點,醒來時頭痛得要死,使勁拍了拍腦袋,“昨天我一定是喝假酒了!”
他擡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酒店套房,忽然浴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年輕人雲蒸霧繞地走了出來,渾身上下隻有一條浴巾系在腰間,身材修長,肌肉線條流暢又有力量感。
大腦當場宕機,阿七感覺好像有一朵蘑菇雲在腦子裡爆炸了。
他手腳亂揮,臉色爆紅,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不好意思,我好像斷片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這位靓仔一臉坦然,毫無起伏的聲音增加了說服力。
濕淋淋的發梢滑落幾粒透明的水珠,從脖子輾轉到鎖骨,往下,往下,再往下……
阿七轉了轉眼睛,但是直勾勾的視線牢牢黏在那六塊腹肌上,無法挪開。
他咽了咽唾沫,“呃,那學弟你冷嗎?”
【四】
到了年底,全世界都忙起來,大學生準備進入考試月,上班族忙着年底盤點,商家忙着年末促銷。
平安夜這天,學校裡随處可見紅彤彤的蘋果和紅豔豔的玫瑰,以及秀恩愛的情侶。
“我看那些人就是有病,好好的聖誕節過得跟情人節似的,還送什麼平安果,這不就是蘋果嗎?一個還賣二十塊,真他媽坑爹!”
在階梯教室裡上課,聽着同學的抱怨,阿七洩憤似地啃着手裡的蘋果。
确實,他還是頭一回感受到這麼濃的聖誕節氛圍,下午他突發奇想,去買蘋果,發現平時論斤賣的蘋果今天論個賣,一個比一斤還貴,幸好他不缺錢,不然真的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