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兩天後,林舒陪李洛詩到醫院,挂的是心理科。
兩人坐在診室外等叫号。叫到李洛詩的名字時,診室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探出一個腦袋:“李洛詩,進來吧。”
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醫生,留着微卷的短發,鏡片下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好孩子,來,坐這兒。”她語氣甚至是有些輕快,似乎自己面對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個親近的晚輩,再親密一點的話,就像是朋友。
好孩子?李洛詩有些失神。
是在叫她嗎?她是好孩子嗎?如果她是好孩子,那為什麼媽媽要打罵她,将爸爸不回家的原因歸于她身上呢?
她向醫生講述自己的情況,并回答醫生的問題。在她說話的時候,醫生始終注視着她的眼睛,并微笑着頻頻點頭。這個場景,她隻有在念書的時候遇到過。
老師在課堂上提出一個較難的問題,沒有人舉手回答,她不想冷場,便主動站起來回答。在她回答的時候,老師就是這麼看着她,欣賞的目光、贊許的微笑、認可地點着頭。
她突然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用功讀書了。
“我好像……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認可。媽媽的認可、老師的認可、同學們的認可,好像都對我很重要。”她對醫生說,“就像您現在認真聽我說話,我也會不由自主地想,我是不是要表現得更好一些,說得更多更詳細。”
“媽媽要我聽話,我便聽話。我不是怕她打我罵我,這些我都不在意,我隻是不想她哭了。所以一直以來,我就模仿着社會評價中‘别人家的孩子’成長,遵紀守法、婉婉有儀、成績優秀、工作優異、結婚生子。”
“我隻是沿着這條道走,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想過這樣的人生。我去思考,但我發現我已經喪失思考的能力,我想不明白任何事了。”
醫生安排了一些量表量體和軀體檢查,最後根據檢查結果,确診李洛詩患上抑郁症。
“好孩子,是輕度的。”醫生語氣很輕快,讓人感覺她是真心為李洛詩感到高興。她說:“你現在的情況可以不吃藥,平時要注意運動、增加社交、學會傾訴,還可以做一些有儀式感的事情。另外,我建議你試試心理咨詢,你媽媽也來的話效果會更好。”
“媽媽也要來?”林舒和李洛詩異口同聲。
醫生:“你的心結是媽媽,最好也讓她參與進來。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醫生,你帶上你媽媽去找她,她負責家庭咨詢課程,比較适合你這種情況。”
李洛詩:“可我下次還想找您……”
“謝謝你的信任。”醫生笑着解釋,“我是對個人,我推薦的那個醫生是對家庭的,她也是一個很專業的醫生,你會喜歡她的。”
兩人向醫生道謝後出來,李洛詩歎了口氣說:“不用想了,她不會來的。”
“我跟她說吧,你坐在一邊就行。”林舒說。
李洛詩:“得了吧,她肯定會說‘你就是無病呻吟’!”
“你就是無病呻吟、矯情!”李洛詩媽媽李靜曦猛然一拍桌子,吓得兩個女孩的心都震了一下。
“你了解下抑郁症是什麼再說吧。”李洛詩将從網上打印的《抑郁自我護理手冊》放在她面前,“是一個叫周峻偉的演員分享的,他說這是為那些沒有條件尋求心理幹預的人準備的。但是媽媽,醫生已經告訴我問題出在哪了,我不想隻通過看書來治療。”
李靜曦翻開看了看,語氣有點不耐煩:“我們那個年代比你們苦多了,吃不飽穿不暖的,父母哪有時間管你?生你出來給你一口飯吃就任由野蠻生長,不還是什麼病都沒有。你們啊,就是過得太舒适、太幸福了。”
“你……”李洛詩氣得一時語塞,喘了口氣才接着說:“你以前那樣打我、罵我,早就超過了棍棒出孝子的概念了你知道嗎?你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将你失敗的婚姻歸到我頭上來?我隻是被你生出來了而已,我又做錯了什麼?”
“我一直這麼努力地做一個乖女兒,我什麼都不要,我隻是想要你看我一眼,對我笑一下,或者誇我一句,僅此而已。我就是想得到你認可而已。”積壓多年的不滿終于在這一刻找到宣洩的出口,她将一直不敢說的心裡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一向乖巧的女兒突然聲淚俱下奮起反抗,這讓李靜曦一下子熄了火,瞪大眼睛看着她,驚訝于她的反應和想法。
林舒抽了幾張紙巾給李洛詩,又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對李靜曦說:“阿姨,我可以說兩句嗎?”
李靜曦的目光始終落在女兒身上,沒有回答,林舒當作是默許,自顧自地開始說:“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是很普通的一個夜晚,我剛加完班,走在回家的路上,當時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的,但我很幸運地大難不死逃過一劫,所以我心情很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接到洛詩的電話。”
“她說,她好疼好疼……她不知道會這麼疼……但幸好,馬上就要結束了。”她開始哽咽,“我一直喊她的名字,想馬上去到她身邊,但上天好像在故意跟我開玩笑,竟然一輛空的出租車都沒有。”
“我當時特别着急,也特别懊悔。我恨自己怎麼就忽視了她的情緒,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以忽視她?我一直在想,也許她已經在谷底徘徊了許久,她不是沒有向上的勇氣,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墜落後逐漸失望,不再相信自己會變好。與其被擊碎希望,不如就自己親手碾碎吧。”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李靜曦已将目光移向她,沉浸在她的訴說中,緊張地問:“然後呢?”
“她好像笑了一下,說早知道就該吃一頓炸雞呢。”
“然後呢?”這次,是李洛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