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身處哪一世,林舒的雙眼都隻看得見别人。
她想到要去救喜歡的人、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從未想過家人是不是也需要她。
家裡不大,兩房一廳,推開門就能将家裡的情況大緻看完——玄關處是打碎了的花瓶,玻璃碎片灑了一地,鮮花被踩得扁平;客廳更是一片狼藉,飯桌和椅子傾倒在地上,碗碟、茶壺、杯子碎得看不出原樣,飯菜灑滿一地,地磚油膩膩的,反射着令人頭皮發麻的光澤。
玻璃碎片紮進她的腳底,鮮血滲出,但她并沒有感覺到疼痛,擡腳繼續往前走,着急大喊:“媽!”
丁敏從廚房小跑出來,一開始是錯愕,接着目光下移看到地闆上的血,立馬慌了神:“怎麼流血了?是不是踩到玻璃了?來,媽媽帶你去醫院。”
丁敏跑出來那一刻,林舒便看到她通紅的雙眼與未幹的淚痕,伸手攔住想要去叫車的她:“發生什麼事了?”
丁敏低着頭,嘴裡念叨着她的傷口:“踩到玻璃可不是小事,我得馬上帶你去醫院。”
“媽,媽,你看着我。”林舒抓着丁敏的肩膀,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第一,我沒事,不去醫院;第二,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丁敏抿嘴不作聲。
林舒松開她,徑自走到主卧,林不帆不在家。她又走去廚房,看到電飯煲的蓋子與鍋體分離,很明顯是被人摔壞的。剛剛丁敏在廚房裡應該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用。
不知怎的,她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突然就想起上一世大學畢業典禮那天,丁敏和林不帆的臉色都不好看,兩人沒有任何互動交流,與對方保持一定距離。當時她察覺後,還讓他們先回家。
看來,她上一世原本是有機會發現兩人的矛盾的,但是她當時忽略了,沒有深究下去。
她走回客廳,拉着丁敏的手坐下,克制憤怒的情緒,盡可能冷靜地問:“是爸爸嗎?”
丁敏看着她的眼睛,淚水再次漫上眼眶。
她哽咽着,艱難複述半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其實夫妻吵架的原因不外乎都是那幾個,錢,情,家庭瑣事。
很不幸,這三個他們都占了。
起因是林不帆從上個月開始沒有上交工資,丁敏念他工作辛苦,一開始也沒催。直到這個月,他隻給了2000元,與之前全部上交的金額差别太大,丁敏不禁起了疑心。
她先去林不帆同事的老婆那探口風,得知公司正常發工資,接下來的幾天依舊不動聲色。
終于,趁他去洗手間,她有機會打開他的手機,看到了不堪入目的聊天記錄。
林舒手心出汗,胸口劇烈起伏着,強行冷靜問道:“是□□,還是包二奶?”
都是出軌,這兩者有差别嗎?
對于一段婚姻來說,都是不忠,都是背叛,并沒有實質性差别。
但林舒還是想問清楚,像是想要抓住一根并不存在的稻草。
“他在外面有人了。”
“具體維持了多久不知道,但我感覺已經超過了半年。”
“那挺好笑的,”林舒的視線落在地上的狼藉,“他做錯事,還敢砸東西?”
丁敏不語,雙手搭在大腿上,緊緊地揉搓着,看起來十分無措。
她沒有做錯什麼,現在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結婚後,她被要求辭去工作,專心做家庭主婦,當時那男人說得好聽:“我負責賺錢,你就負責把家裡打理好。”
她信了,也認同把日子過好需得一人出一份力,因此主動包攬起家中一切大小事務。
在家務上,小到水龍頭壞了自己動手修,水費電費繳納,大到買菜做飯洗碗洗衣服,掃地拖地洗衣服洗被子;
在孩子身上,孩子生病去醫院,接送孩子上學放學,輔導孩子寫作業,去開家長會,關心青春期孩子身心發展;
在贍養父母上,盡心盡力照顧年邁的公公。除了定期陪腰上有舊疾的公公去醫院理療,她還時常抽空去給他添置生活用品、買蔬菜水果塞滿冰箱。
無論是作為妻子、母親還是兒媳婦,她都做到了一百分。
她的目光永遠落在家人身上,獨獨忽視了自己。
曾經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囿于幾十平的屋子裡,頭頂是揮之不去的油煙,手邊是堆積如山的髒衣服,青春和秀麗的容顔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爬滿皺紋的臉和幹燥的雙手。
她覺得一切值得。
家人開心、舒适,她便也會跟着笑。
丈夫雖然不懂浪漫,也不怎麼管事,但是他辛勤工作,一心一意為着這個家早出晚歸;
女兒雖然頑皮,性子烈,有時會跟學校裡的小混混打架,但是她善良懂事,成績優異,身體也好,讓她少操心;
至于公公,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要求不能太高。隻要他身體健康、不要過分偏心其他兄弟,大家就都能維持表面平和。
這個家在她的努力經營下,看起來美滿和諧,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幸福,直到看到那些信息:
“你好香啊。”
“我想你了。”
她坐在沙發上,隻覺得耳邊響起轟隆隆的聲音,四面牆壁在一瞬間崩塌,粉塵撲面而來。她還沒來得及擡手去擋,就感覺身子在瘋狂下墜,往無底深淵永遠墜落下去。
她以為自己會掙紮。然而,她張開雙臂,感受着風從她身上穿過,竟是意料之外的,如釋重負的輕松。
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設置了手機密碼嗎?
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為什麼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嗎?
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錢去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