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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瀝島。
17年雄鷹台風在島上肆虐一番,如今七年過去,島上一切恢複如初。林舒重新踏上這片土地,昔日做志願活動的種種回憶湧上心頭。
這一世重生發生了太多事情,除了丁敏和李洛詩,林舒刻意與遇到的人保持安全距離。她擔心蝴蝶效應,亦害怕多結識一個好友日後就多一個為她哭泣的人,幹脆收起心,做一個淡漠的人。
他們走着,來到矮屋前。
周遭一切蒙上橙色的光暈,時光倒流,人和景迅速後退,他們回到九年前,陳彥森抓着門環敲了兩下,裡面傳來一聲“來噜”,大門被徐徐打開,一個老奶奶探出頭來。
老奶奶老了許多,背更駝,臉上皺紋更深,動作也更遲緩了。但這次她的視線卻時先落在林舒身上,渾濁的眼珠子突然變得清亮,張了張嘴:“小,小舒,是你嗎?”
直到老奶奶身上的橙色光暈褪去,林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記憶,而是此時此刻真實發生的。
“小舒,”鐘奶奶又說,“奶奶有沒有看錯?是你嗎?”
“是我是我,”林舒抓着鐘奶奶的手撫上自己一直戴着的金剛結手繩,“鐘奶奶,林舒來看您了。”
“是小舒,”鐘奶奶緊緊抓着林舒的手,回頭往屋裡喊,“老頭子!小舒來啦!”
尚爺爺拄着拐杖從屋裡走出來,顫顫巍巍的,但精神還是很好:“小舒,小森,是你們啊,快進來。”
“我終于被發現了。”走進院子的時候,陳彥森小聲向林舒嘀咕,“鐘奶奶剛剛是一眼都沒瞧我。”
“小氣鬼。”林舒笑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他們進屋裡坐下,尚爺爺已沏好茶給他們倒上。從大門到屋内,鐘奶奶一直緊緊握着林舒的手,慈愛地打量着林舒。
尚爺爺道:“你們鐘奶奶啊,一直盼着你們來,一直盼着小舒來。”
七年前雄鷹台風後,陳彥森把尚爺爺和鐘奶奶接到自家在海蓮市的房子,待大瀝島重建完畢,他才把二老送回去。過後的每一年,他都有來探望二老,并帶着林舒親自挑選的補品。
林舒低下頭:“不好意思,是我不好,我應該跟陳彥森一起來的。”
“沒關系。”鐘奶奶摩挲着林舒的腦袋,輕輕地,像撫摸自家的寶貝。
七年前,報紙版頭是關于這場台風帶來的損失和災後重建的安排,在最下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方框。鐘奶奶戴着老花眼鏡,一開始沒注意到,在翻頁前餘光瞥到三個字,瞬間吸引她的注意力。
李星星。
報道下方還有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
但她還是馬上将它與林舒那卷畫像聯系起來。
當她仔仔細細把這篇報道讀完,她明白林舒那天晚上的皺眉和沉默,也理解這七年來她隻通過陳彥森傳遞思念與祝福,并未再踏入海蓮市一步。
“沒關系,奶奶不怪你。”鐘奶奶溫柔地說,“奶奶隻是想念你。”
武裝堅硬的心一下子被擊中,花費數年鑄造起來的盔甲在頃刻間粉碎,露出裡面那顆鮮紅的、跳動着的心髒,林舒突然懂得“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的道理。
逝者已逝,我們當懷念;生者仍在,我們要好好在一起,創造更多美好回憶。
她仰起臉,沖鐘奶奶一笑:“我們以後會多來看望您。”
“好,好,”鐘奶奶也跟着笑,眼角帶淚光,“奶奶會一直在這等你。”
尚爺爺端着飯菜過來:“來來來,吃飯噜。”
“吃飯,”鐘奶奶擦擦眼角,把筷子塞給林舒,“快吃飯吧。”
林舒:“謝謝奶奶。”
尚爺爺:“今天這頓飯是志願者做的,大家快嘗嘗璐璐的手藝。”
“璐璐?”林舒一怔,“是王璐璐嗎?”
15年來大瀝島做志願活動的時候,王璐璐是她的舍友。當時王璐璐自告奮勇要幫忙一起找李星星。
“對呀,王璐璐,當時跟你們是同一批志願者,也是拿着畫像到處……”
尚爺爺正說着,被鐘奶奶一瞪眼提醒,馬上意會,轉換話題:“她現在做了老師,每年趁着暑假會來島上做志願者。”
“那她現在還在嗎?”林舒說着,不禁直起腰,準備起身。
鐘奶奶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說道:“她已經走了。”
“走了?”
“她去年結婚了,這次也隻來了一個星期,告訴我們她懷孕了,恐怕以後不能常來了。”鐘奶奶說,“大環境下女人有了孩子後難免要為家庭做出一些犧牲,我們都能理解的,隻是舍不得。”
尚爺爺:“一開始是咖喱,她結婚後還斷斷續續來了兩三年,之後就沒再見過她,璐璐接替了她的工作。我們都很喜歡璐璐這個孩子,善良、貼心,她啊,還時不時跟我們提起你呢。”
“我?”林舒睜大眼睛。
“是啊。她說,林舒這個小姑娘啊,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才剛滿18歲,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樣了,在做什麼工作?談戀愛了嗎?是不是跟那個姓陳的小子在一起呢?”
說到這,尚爺爺望了陳彥森一眼,笑呵呵地繼續說:“我們問她,要不要姓陳那小子的聯系方式,可以通過他聯系到林舒。”
“那她怎麼說呢?”
林舒内心五味陳雜,懊悔,不知所措。這些年來,她努力遠離人群,不與更多的人建立緊密聯系,但有些聯系已在不知不覺中建立。
尚爺爺:“她搖搖頭說算了,不要去打擾别人了。她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參加志願活動就是這樣,看着人來來往往,有的人在分别那一刻就忘記了,有的人看起來沒什麼特别卻一直記在心裡。她就是記性好而已。”
有時候,記性好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人這一生會遇見許多人,如果記住絕大多數人,并把他們都放心上,你的心會被填得很滿很滿,滿得甚至無法把自己裝下。
林舒的視線越過餐桌,落在對面牆上貼着的照片,有一些黑白照,是青年男女的合照,大概是鐘奶奶尚爺爺年輕時與朋友的合照;也有一些彩照,是鐘奶奶尚爺爺和志願者的合照。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最右下角的彩照上。照片裡,老年鐘奶奶與一位老婆婆靠坐在一起,對着鏡頭笑得很燦爛。
林舒呼吸急促起來,她馬上轉頭看陳彥森,後者也正看着自己,朝她點了點頭。
林舒覺得自己雙腳已不聽使喚,麻木地走過去,指着照片,聲音顫抖。
“鐘奶奶,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