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後,李不墜蘇醒過來。然而包括他自己和泠秋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不記得那日發生的事了,想必是小爻替陳今浣處理了這些麻煩。
不……或許這一系列麻煩事,正是小爻這個佹道人引起的,也說不準?
寤寐天的介入,以及瘗官大權的顯現,讓局面變得複雜起來。陳今浣正馬不停蹄地趕回潤山,這一路上,他始終在思考李不墜——被某種力量控制時的他所說的話。
“你為了尋求解脫,将沉官與瘗官的大權分離……”
難道獲得三宮九府應感大尊的力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真相撲朔迷離,他需要再找吳命輕談一談。
潤山的夜色濃得化不開,陳今浣踩着滿地碎月回到宮觀時,後山的玄窟正泛着詭異的磷光。那些青綠色的光斑像是有生命般在石壁上蠕動,拼湊出古老的圖騰——正是三十年前滅門案現場出現過的萬仙獻子圖。
吳命輕早已等在窟前,白發被夜風撩起,露出脖頸處新添的灼痕。他腳邊橫七豎八倒着幾名道士,每個人的天靈蓋都被掀開,腦漿凝結成一顆顆琥珀色的結晶。
“閣下可算回來了。如你所見,這群家夥洞察力不錯,就是實力差了些——他們覺察到了在下的計劃,卻因為自己的弱小而成為了計劃的一環。”吳命輕用鞋尖撥弄着一顆結晶,将它踢到陳今浣腳邊,“髓海晶,煉制長生丹的原料之一,在下順便幫你集齊了。”
陳今浣彎腰拾起腳邊的髓海晶,沉褐色的磷光在掌心流轉,映得他脖頸處的藥骸接痕愈發猙獰。吳命輕的白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袖口沾染的血漬已凝成深褐色的花。
“三十七顆髓海晶,倒是比我想的要多。”陳今浣碾碎晶石,樹脂般的黏漿順着指縫滴落,“沉官大權能窺見過去未來,卻算不準活人腦袋的數量?殺心太重不是什麼好事,這些枉死之人的業,最終會回到造孽者身上的。”
吳命輕輕笑一聲,蒼白的手指撫過石壁上的圖騰。那些青磷突然活過來似的,順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腕,在皮膚表面勾勒出與壁畫相同的萬仙獻子圖。“馮佑昨夜在道議堂暴斃,各殿魁首正在争奪觀主之位。此刻潤山就像這磷火——”他吹散掌心的熒光,“看似絢爛,實則腐骨所化。”
“暴斃?我看未必。”陳今浣擡手甩去指間的粘液,揮出一陣風帶走了空中逸散的磷光,“作為寤寐天的成員,你又在這場謀亂之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馮天師暴斃前夜,曾跪在祖師殿叩首三千。”吳命輕并未正面回答,他的白袍被重燃的磷火映得發青,“每叩一次,殿中神像便剝落一層金漆。待寅時三刻,最後一層金漆墜地時……”他突然伸手抓向陳今浣的衣襟,藥骸應激暴起的觸須卻穿透了他虛化的身軀,“閣下猜猜看,那金漆底下是什麼?”
出現在此地的吳命輕竟然并非實體,少年看着那團被打散重組的霧影,是豗潰子。
“我不是來聽你講故事的。”陳今浣語氣不悅,吳命輕的隐瞞意味着信任的碎裂。
對方卻并不在意,那道白色的身影開始擴散,漸漸将少年那單薄的身軀吞納進其中。
須臾,陳今浣嗅到了腐肉的味道。不是尋常屍臭,而是某種被香火熏烤千年的陳腐氣息,混着龍涎香與血垢,讓他想起長明觀地宮那些貼着黃符的青銅甕。
“是活屍。”吳命輕的虛影在白霧中扭曲搖晃,“三十六代觀主的屍身層層堆疊,最裡層那具...還睜着眼。”他忽然壓低聲音,嘴角扯出詭異的弧度,“眼珠是鎏金的,與你昨日所見一般無二。”
片刻,陳今浣感覺到左耳傳來冰涼的吹息,霧氣與幻影一同隐去,吳命輕的話語卻萦繞在耳畔:“三元齊聚三重腦,半昏半醒寤寐間……長生主,你所期待的儀式,就要開始了。”